赵然无所事事,又溜达到白都讲的住所。白都讲和同为西真武宫三都之一的袁都厨住在一个屋子里,赵然到的时候,袁都厨正巧不在,白都讲说他去访友去了。
在赵然的认知世界里,袁都厨的存在感并不强,他原本打算的是,如果袁都厨在,就打个招呼便离开。此刻既然只有白都讲一人,他便踏踏实实进来,给白都讲的茶盏中添满茶水后,又大大咧咧给自己倒了一杯。
白都讲很满意赵然的“自来熟”,感觉很亲切,便笑问:“你的策论写得如何了?”
赵然道:“关于红原地区的布道事宜,倒是有些想头。”
白都讲点了点头:“那就好,文字中一定要显出朝气来,年轻人不要暮气。”
赵然真心实意点头:“是,多承老都讲指点。”
赵然和白都讲的关系不比宋致元,他和宋致元可以无话不谈,甚至直接给对方提出撰写策论的意见和建议。
但白都讲是高功出身,道经和治策的研究底蕴很深厚,文字功底也极其扎实,他如果这么做,那就是“狂妄”了。
白都讲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策论递过来,道:“这是我写的,但主要是从整个松藩卫地区着眼来讲,你且看看,如果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拿去参详就是。”
赵然恭敬的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大为赞叹,不愧是经堂出来的老前辈,果然作得一篇好文章,因道:“老都讲这篇文字,若是拿去朝堂上参加殿试,一甲头三不敢保证,前十是必中的!”
老都讲自得一笑,也不多说,手中环着茶盏慢慢啜茶。
这篇策论正好和宋致元相反,宋致元的文章偏重务实,所以赵然让他在前面加务虚的理论文字;白都讲的文章则务虚,刚好应和了赵然刚才向宋致元提的建议,鼓吹理论的居多。
见赵然翻到尾页,老都讲问:“如何?可有所得?”
赵然自是满口的赞叹,他过目不忘,扔下稿纸就能把其中的精彩句子一字不落复述一遍,再加点恭维性的点评,简直是挠到了白都讲的痒痒处。
赵然总结道:“这篇文字出来,应当是直指玄元观李监院的本意了。”
白都讲抚须一笑:“你能看出来,说明也是有水平的了,文字本身就要学会揣摩上意,不揣摩上意的东西拿出来,就是不讲大局,这一点务必要记住了。”
赵然忙不迭的点头:“是,今日看了这篇文字,心里多少有了些想法,回去还要把我写的那篇拿出来,好生考虑考虑。我那篇就是务实的太多,理论上少了些东西,格局气度就差了。回去后我也想想,看看怎么在务实中加入一些切合李监院思路的文字。”
赵然离开后,白都讲坐在书案前反复思量着赵然临走时的那番话,想了半天,又把自己的文章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心中暗道:“在务实中加入切合李监院思路的文字……务实……务实……李监院喜欢怎样的务实呢……”
三天期满,提调署中的三百余名道士都上交了自己的策论,上交之后的当天,各处院落中又恢复了轻松热烈的气氛,相互之间聚在一处谈论、说笑着,互相恭维着对方此刻方才公布出来的策论建议。
外面全是一片“道友胸中锦绣”、“道友腹中自有韬略”、“道友大才,我怎么就没想到”的相互吹捧,而提调署内书房里,李云河、岳腾中、周峼和赵云楼等人正在一份一份认真阅览着三百多篇策论。
忽听赵云楼气道:“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大家抬眼看去,就见他手上捏着一份策论,发起火来:“文字粗鄙不堪不说,写得内容也狗屁不通!你们看看,这哪里是谈布道、谈治政的?这分明就是在谈怎么做买卖!”
周峼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下去,忽然喷了一口茶水,呵呵乐道:“……以盐贩至三部,售价每斤三十文,可得利二十文,采买当地皮毛贩运回都府,或可翻倍……有意思,想法还不错嘛……”
重新翻到篇头,看了看,道:“原来是无极院的董监院,当年我为龙安知府时,他曾来拜过门贴……这字写得不错啊。”
岳腾中和李云河都接过来看了看,笑着摇摇头,不过也都承认,这字写得确实不错。
却不知刚刚称赞过董致坤的字,赵云楼立马又怒了:“什么好字?这里还有一篇,和董致坤那字一模一样,也不知谁帮谁誊抄的!唔,无极院龙山庙祝张泽,这字想来是张泽的了。”
几人都表示很无语,心说你们就算誊抄,至少也做得好看一点嘛,换一下字体会不会?岔开一点时间分别上交会不会?
抛下这个糟心的事情不提,几人继续阅览。岳腾中忽道:“这个潼川府的景致摩不错,写出来的东西大有可观。”
周峼接过来看时,念道:“……方堂配以甲兵,不臣者诛之,私设佛堂者毁之……以三部家佬入执,授道卷以诲,明文法者掩留,蒙者尽逐……看来景监院准备行酷烈手段啊,这倒与朝中严阁老所持意见相似。”
赵云楼看得很快,又道:“这里还有一篇,却有些文不对题,西真武宫都讲白腾鸣所作,说的是青苗钱的事,师兄看看?”
李云河接过来,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闭目思索良久,道:“确乎走偏了,且放到一旁罢。”说着,从身边拿起一篇,道:“这里也有一份走偏了的,但前面部分大有可观,诸位看看?”
周峼接过来看了,点头道:“不贴题目,但极有用的,回头我誊抄一份,发往应天,也让内阁过过目。”
岳腾中看了,也赞同道:“这个宋致元,还是有些功底的,文章极好,我也准备发往总观,可备参详。”
三人正在议论着宋致元策论中的文字,忽见赵云楼“咦”了一声,摇摇头,又点点头,道:“这篇有意思,简直匪夷所思!”
周峼接过来看完后,同样也是又摇头又点头:“君山庙祝赵致然?这不是那位山间客么?这字……果然是山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