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群雄割据 第五十七节 绑架
大汉历(初平二年)三月七日,日食。
在汉代,每次日食发生都被认为是执政者道德欠缺,上天示以警告。这种观念在儒家思想和易经易经玄学中有系统的论述。按惯例,朝廷需要解除三公的职务,并要求解职的三公闭门思过,考虑自己有什么过错引发了日食。
不过,这次日食,却让朝廷不知该如何处理。
一方面,从青州传出的论调说:日月星辰的运转与人的道德无关。而曾经参加雷誓的部族长老也在大肆宣扬,连雷神都不存在,何况那传说中的吞日天狗——不过一狗而已,狗也知道人的道德吗?正是担心遭蒙昧的草原部族的嘲讽,朝廷迟迟未下达解除三公职位的命令。
最重要的是,董卓也是三公之一,解除董卓的职务,朝廷还没有这个胆。
当时,对这次日食,朝野之中议论纷纷。儒学大家们纷纷暗地活动,借机指责董卓的暴虐,希望乘机搬倒董卓。
在此风口浪尖上,董卓决心做点什么,以证实日食现象与他的道德无关。
冀州魏郡,袁绍输了一阵后,麴义坚守广平不出。袁绍在邺城搜罗粮草、士卒,准备与公孙瓒、刘备再战。公孙瓒军队已被麴义打残,他走后,刘虞势力大张,在幽州扣押公孙瓒的粮草,接管了公孙瓒的留守军队,变相的切断了瓒军的后路。与此同时,刘备则源源不断增兵清河,自己坐镇平原,调集攻城军团,制造攻城器械,一心想埋葬袁绍于邺城。
冀州战乱大起,去年酸枣会盟的后遗症也渐渐显露。壮丁全部当兵,田地荒芜之后,各地百姓无以为食,常山郡内盗匪张燕掳掠不到食物,只好兴兵南下,洗劫百姓。由于公孙瓒、刘备刚刚打胜,张燕不敢向清河、巨鹿进发,只能寻找袁绍这个战败者的晦气,不想袁绍身边两员大将颜良、文丑齐出,所统冀州正规军虽然兵少,却远不是张燕这种流寇所能比拟。张燕在碰了个头破血流后,绕过魏郡南下兖州东郡,进入曹操郡内劫掠。
而随着张燕军再度猖獗,北方诸郡叛乱四起。鲜卑再度寇边,边境狼烟四起。
见到北方一片战火,青幽冀三军相拒月余,董卓觉得大有可为。此时,恰好谋士李儒建议:“关东诸雄联合攻打太师,以袁绍为盟主。如今,关东军内讧,袁绍兵力被挤压到魏郡一地,情势窘迫。如果太师假借天子诏令,差人前往冀州,让三军和解。袁绍势穷,必然肯答应。公孙瓒有刘虞在后牵制,也想回军稳定后方。袁绍、公孙瓒答应了,刘备孤掌难鸣,必然罢手。此后,袁绍必然对太师感恩,他这个关东盟主既然归顺了太师,关东联军不攻自破,我军就可以全力对付青、徐、豫三州推举的盟主朱儁。如此太师在朝中威信复立,腐儒们岂敢再谈日食?”
董卓大喜,次日,便派遣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斋戒过后,前去传达诏书。
马日磾、赵岐都是当世大儒,马日磾是卢植的同盟师弟,董卓派他这个师叔出面,刘备、公孙瓒岂能不给面子?赵岐则是历史上第一个推崇孟子的儒学家,也正因为他的推崇,此后孟子成为除孔子外,儒家的亚圣。这两个人名望赫赫,一经接受董卓这个奸贼的指派,立刻证明了日食确实与董卓的个人道德无关。
二人来至河北冀州,袁绍立即出迎百里,拜接他曾经反对过的董卓诏书。当初在酸枣斩杀董卓招抚使的气概荡然无存。
袁绍同意休兵后,次日,二人再至公孙瓒营中宣读诏谕,公孙瓒急于回军解决刘虞,爽快的答应了袁绍讲和的要求,当日下午就拔营撤军。独独把刘备晾在了清河。
“昔日盟众而讨之,今日再拜而奉之,国仇家恨尽忘,绍真懦夫哉!”刘备接获消息,哀叹道。此刻,朝廷的诏使正从巨鹿赶回邺城,根本没理会刘备。
田畴呻吟一声道:“公孙伯圭也好不地道,一声招呼不打就撤了。新占中山国、巨鹿郡也不要了。如今我军占领三郡(清河,河间,渤海),进也不能,退也不得,如何是好?”
刘备断然道:“袁绍不来求我,朝廷诏使不来见我,就想让我让出三郡,想也别想,这三郡我占定了。”
田畴淡笑着:“主公,可别这样说,若朝廷诏使真来平原,难道我们就让出清河,河间,渤海不成。”
刘备摇头否决道:“我军徒耗钱粮,只占领三郡已是便宜了袁本初。所以,朝廷诏使不来平原,反而是好事,至少我们可以拖延归还冀州三郡。可是,他们不来平原,却让我大失面子,人啊,就是这么矛盾。”
田畴理解地说道:“是啊,我军本是为了呼应瓒军而出兵。如今,瓒军退走,朝廷使者毫不理会主公,虽然可以让我军闷声发财,可对主公声誉影响很大。我看,还是得想个法子,挽回影响。”
刘备背着手,在屋内踱着步子,深深地陷入沉思。
济南郡著县,被刘备自荆州劫持而来的荀彧一家老小,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渡过漯水后,他们被容许在著县稍作停留,歇息几日,等待另一支队伍的汇合。
中原大乱后,荀彧初投袁绍,后见袁绍无能,于是打算进入相对安静的益州,躲避中原战火。可惜,由于刘焉不想给朝廷朝贡,阻塞了益州通向外界的道路,荀彧被耽搁在荆州。荆州士子比较排外,荀彧在刘表处无法立足,正好接到了曹操招揽的文书,遂动身向兖州进发。
当时,刘表正与袁术激战南阳,为避免战祸,荀彧与一伙青州商人搭伴,打算自徐州进入兖州。由于刘备报复心很强,青州商队又多数拥有强大的护卫队,荀彧不疑有他,将一路上的安全防卫工作放心委托给了商队。商队倒是一路不服所望,安全地将他护送到了沛国郡。就在荀彧打算北上梁国,进入兖州山羊郡曹操境内时,这支商队突然翻脸无情,将之一路劫持至琅邪郡。
荀彧初遭劫持时,乘着军士们管制不严,也曾大声呼救,甚至寻机跑道出巡的沛国相陈登车架前,表明身份,请求陈登解救。可恨的是,陈登刚一听说荀彧大名后,曾把胸脯拍的山响,满口答应救助。然而,青州商队的护卫把他拉到一边,耳语几句,递上一封书信后,陈登居然不顾荀彧声嘶力竭地哀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走开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势力让陈登闭口?这已经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绑架事件了。荀彧有了这个明悟,一路上不再反抗。进入琅邪郡后,荀彧恍然大悟:是刘备,是那个青州疯子恶劣的癖好又发作了。
在琅邪郡郡守大堂,荀彧见到了志得意满的陈群。当年,刘备正是他面前,在颖川书院用一个酒杯骗走了陈群。如今,这个才20出头的年轻人成为一方大员已经多年。而自己快30岁了,却还在为生计奔波。回想前程往事,荀彧竟不知该为刘备看上自己庆幸还是苦恼。
陈群,少年得志,见到荀彧一点没有做师弟的觉悟,冷冷淡淡地冲他点了个头,随即数了十三个金笔,交给商队。道:“钱货两清,额外付的三个金币,是麻烦你们再送他们一程。主公有令,家眷可以送往广饶安置。文若公直接转送平原。”
我只值十个金币,荀彧悲哀地想到。听说,刘备买一条鱼(抹香鲸)就花了十个金币,我也就值一条鱼的价格吗?转念一想,荀彧越发愤怒。听说,鲁肃、张昭二人投奔刘备时,刘备以两国的领土交换,陈登这个沛国相就是这样来的。而我竟然只值一条鱼的价格,嗯,也或许还不值一条鱼的价格。从琅邪郡转送平原郡需要三个金币的价格,自荆州到这,抛去路费,我连十个金币都不值。
陈群吩咐完商队侍卫后,摆了摆手,头也不会地走进了内堂。荀彧气得浑身发抖:“这小子当初不过是一个酒杯换来的,或许也不值十个金币,竟敢如此对我居傲?”
出了琅邪郡,荀彧倔脾气发作,坚决不去广饶安置家眷,侍卫屡劝不听,无奈只好带他一家老小一起上路。
到达著县后,由于已接近平原,尚未收到进一步的催促令,侍卫放缓了脚步。当晚,商队护卫们掏钱置办了一桌酒席请荀彧及家人食用,以示赔礼。
“荀先生此去,眼看要受到我家主公重用,我等小民受上命差遣,多有得罪,请多多原谅。”商队护卫首领举杯赔笑道。
荀彧阴沉着脸,询问道:“我且问你,你们是出了荆州之后,在沛郡接到命令绑架我的,还是在荆州接到命令才与我通行的?”
护卫首领哑然失笑:“荀先生,这有什么区别吗?若今后荀先生受到重用,自会了解一切真相。小人只能说一句话,你在荆州可曾见过简主簿?”
“简雍简宪和吗?”荀彧茫然地端起了酒杯,借饮酒之际,慢慢的回忆着荆州仕人宴请简雍地那次聚会。当时,自己仅仅是个不得志的候补官员,没有机会和简雍,感觉到简雍曾频频目视自己,却没有过来和自己搭话。原来从那时起,自己被盯上的。
见到荀彧举杯饮酒,家人们耐不住饥饿,在商队护卫的劝让下,纷纷动手开吃。等荀彧回过神来,所有家人的嘴里都塞满了食物,不时有人发出含糊不清的称赞声。
护卫首领举手拍了两下,三个盛装打扮的艳丽妇女像提灯笼一般提着三具古怪的家伙,走了进来。在席中间跪坐下来,摆弄着那三个奇怪的物什(当时,座椅板凳在除青州、出云等地方并不流行,即使在青州、出云两地这种脱胎于元老椅的家具也仅是少数权贵、富商炫耀身份的稀罕物,偶尔也有一些公民阶层置办桌椅,那也是基于暴发户心理)。荀彧来自外地,所以商队们特意用汉代通用的矮食案招待他,故此,荀彧可以目光平行观察到这几个侍女摆弄的物什。
一个铁托盘上堆了一些炭火,炭火上架了一个三条腿的铁圈,铁圈上放置了一个类似平底锅一样的东西。侍女们净了净手,用一支修长的铁勺,优雅地从随身所带的小壶中要出一些油状液体,倾倒在烧的温热的平底锅中——香气扑鼻。
这还不够,七八个侍女鱼贯走入厅内,每个侍女手中都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都放着一个白乎乎的东西。这白乎乎的东西放入油锅中,油锅发出霹雳啪啦地响声,异香扑鼻。
“此为何物?” 荀彧惊讶地问到。
答:“肉馅面饼。”
三国时,人们的主食还是水煮谷粒,加肉叫做羹,无肉叫做粥。把面磨成粉是北魏时期才出现的,也就在那以后,才出现饼状食物。刘备去年在青州大肆推广出云磨,从那时起,青州吃面粉,做饼成了时尚,无怪乎,在正式的酒宴上隆重推荐肉饼,
青州的粮食是战略物资,只有从外大量购入,未曾对外出售。援助他人的粮草,刘备能省则省,减去了这道工序。所以这一习惯没有流传到外,荀彧这是第一次接触面粉和肉饼,他能忍得住,女人和孩子忍不住,闻着香味,早已垂涎欲滴。
“刘备贪吃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满嘴留油地吃着肉饼,荀彧感慨道。接着,又意犹未尽地补充说:“不过,绑架官员(候补官员),劫裹妇幼,狂妄之名,也无虚传。”
“我遣人自荆州绑架文若,文若是不是很不服气?”平原城,刘备见到荀彧,劈头就问。
“不错,”一句话勾起了荀彧的愤怒,早已打算好展现自己风骨的荀彧厉声回答。
“可是,我身体强壮胜过你;我势力庞大胜过你,我官爵显赫胜过你;我部下众多胜过你;单挑你不行,双斗我不在乎。到朝廷申述,没人给你这小官出头,得罪我这个一方大员,你就是找人出头,谁敢为你惹我?你除了发发脾气,生生闷气,还能干什么?”
“我还有一腔热血?”荀彧傲然挺立,目眦欲裂。
“我都给你说了,单挑你不行,你那点鲜血,浇花,花都养不活,要来何用?我征战多年,杀人盈野,岂在乎溅上你的血吗?”
“我有一支笔,我以笔做刀,记下你的丑行,让你千秋万代,永受骂名。”
“历史,从来就是胜利者书写的,自古到今,有多少典籍泯灭无闻,有多少书稿焚于战火。即使你的书稿流传下来,你听不到,我听不到,你这辈子却要受我欺辱,这公平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