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情不愿地被架上马车,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好的理由去推脱,且也不好直接推脱。往年父皇要去行宫,我是那般地巴望着他能将我一并带上,这次终于随了我的愿,我却说不去了,难免叫他怀疑,我打算在这期间惹什么幺蛾子。
顾且行已经带了随驾的侍卫在宫门外等候,而容祈则是直接在皇城外候着。山中既然已经没了老虎,那便必有猴子坐镇,身为太子的顾且行自然是猴子的不二人选。
此番我们前往行宫,他只是随驾而行,将我们送到三十里外的临时营地,便要折身回宫。我虽然时时想要避着顾且行,但比起那容祈,显然顾且行更招我待见一点儿。
路过中央大街,又是民众朝拜,路上我就着水吞了几块糕点,亦没什么胃口。到城门外时已快将正午,车马队伍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前行,想必容祈的人马也加入进来了。
不知是何心理,我想到那个很有可能会娶我的人,就在我的附近,虽然我看不到他,心下却感到紧张。
车马的颠簸另我昏昏欲睡,我只得歪在描红身上将就将就,午时过后不久,行队暂且停下,大家就在这乡野林间暂且用饭。我懒得下车,又累又饿又困倦,描红要给我当人肉靠垫,吟风便下车去取食水。
吟风回来后,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饼子,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吟风目光闪闪烁烁,终于开口道:“公主,奴婢方才好像看到靖王爷了。”
啥?我差点没叫饼子噎住,急忙灌了口水顺一顺,追问吟风在何处见得。吟风说便是方才取食物的时候,他在打点行队,交代事宜。我撩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吟风所描述的境况,便问那人究竟长成什么摸样。
吟风身为奴婢不好盯着主子长看,又隔着些距离,自然是看不太清晰。只说,远远看过去,似乎摸样还算俊俏。我挑挑眉,有些不屑,吟风这般暴力女子,大抵不太懂得欣赏男子,但凡不是个歪瓜裂枣,她都会客客气气地给个还不错的评价。再说,便是那容祈长得有几分人样,能漂亮过顾且行么,能漂亮过秦玮么,往差点儿的说,便是那秦子洛定也比不上的。
想到秦玮,我又来了几分精神,再想起秦子洛,我又联想到秦城画坊,自然迫不及待想看看他们背后的公子。我近来因为倒霉,没什么游山玩水的兴致,而且要同容祈一起,便更觉得不自在,这行宫说什么我都不能去了。
我灌了几口冷水令自己清醒些,开始琢磨如何才能在路上将事情推辞了。自起身以来,我便被推来送去,实实在在连上茅房都没顾得上,方才又喝了许多水,就在车队快启行的时候,我——憋不住了。
女儿家不比男人,男人碰到这种事情,树林子里背过身去,裤腰带一解什么都利索了。而我堂堂公主礼仪典范,自然不能做野外放水这种不雅观的事情。这出行的事情我没有经验,问了吟风才知道,原来车马最后面另有辆无人的马车,里头摆着的正是方恭桶。
描红便陪着我去如厕。尽管我脸皮较厚,但也不愿意让众多人看见我进茅房的倩影,便是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摸进那两马车,命描红站远一点候着,免得人家一看见她,便知道里头如厕的是哪一个了。
憋了半晌,舒畅啊……
我方舒畅完毕,便听得数声脚步围拢过来,坏了,这是要启程了。我只得吭吭咳嗽两声,示意里头有人,让他们且等我一等。
马车里头不比露天,何况是个放恭桶的马车,自然造得粗糙些,高度并不足以让我站直身体,裤子脱起来容易穿起来便有些麻烦。我鞠着身子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忽听得一个男声,因为隔着马车,那声音便显得有些发闷,语调中不乏威严,却也算好听,而且似乎有些熟悉。
“谁在里面?”那人如是问。
守在一旁的侍卫招呼了声靖王爷,我顿时汗如雨下,窘迫非常。难道这就是我和容祈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若是旁人,我必也就大大方方地出去了,虽是觉得难为情,可人有三急嘛,可他偏偏是容祈,这个让我紧张了很久的人!
我是出也不是,等也不是。
面对容祈的问题,侍卫支支吾吾,大概是知道里头是我,又觉得我在做这种事情,他们当奴才的说出来不太合适。我瞧不见外头的状况,只是有种紧迫的感觉,听那马儿低低嘶鸣一声,车门外竟然映出个人影。他他他,莫不是想要亲自进来查看?
“王爷,是……”
好险好险!我没曾想到帮我解围的竟然是同我相克了十八年的顾且行,我只听到众人齐刷刷唤了声“太子”,而后传来顾且行的声音:“长公主方便,你们靠这么近做什么,回避!”
于是齐刷刷的脚步声,想是都去回避了。而后顾且行又同容祈道:“便要启程了,靖王爷也先去驾前候着吧。”
我可算是放下一颗心,顾且行这话说得极顺我的心意,什么叫候着,那是奴才干的事情,那容祈不过也就是我们顾家的奴才。太子爷言辞讥讽驸马爷,我一个做公主的,心中却异常爽快,亦不曾想过,那将是我要依附一生的男人。
我又在马车里磨蹭一会儿,才听描红在外头低低招呼,“公主,可方便好了?”
我便下了马车,再次错过了与容祈见面的时机,只看到顾且行骑在马背上冷冷扫眼过来,而后拽紧缰绳,折身朝前走去了。
回到自己的马车里,我便开始琢磨,其实我和顾且行之间,没什么苦大仇深又似海的怨念,他虽然小事上与我不对付,关键时刻却总还是帮着我的,有这么个兄长实乃我幸。抱着颗感恩的心,我觉得我以后见了他,得更客气点儿,千万忍住自小养出来的火气。
可容祈那个声音,怎么就那么奇怪呢,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是听错了。
车马继续前行,旁的事情琢磨完了,我便开始琢磨正事,终是叫我想出了法子。我问描红,过去我咳疾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描红说不外是咳嗽不止,身有虚汗,严重时伴着发抖的症状。因我每次发病,都是一碗汤药下去,睡个昏天暗地,醒来记得肯定没有描红这些服侍我的清晰,我便叫描红给我学来看看。
描红面皮抽了抽,也只得酝酿酝酿情绪,模仿起来。同时,我和吟风用水打湿了帕子,在我的脖颈手腕额头上一通抹蹭,袖口和领子稍稍濡湿,做出发汗的假象。
描红实在不擅演戏,便是想模仿我的模样,咳出个惊天动地惨绝人寰,也抵不过那份柔弱自衿,扭扭捏捏地像是在上吊。我笑得前仰后合,果然叫一口口水呛住了,忘情地大咳特咳。
自然咳到后来,便也是装的,却也咳得满面通红。吟风急忙叫马车停下,吩咐人去前头禀报公主发病了。趁着这空档,我又灌了两口水,一边灌一边咳嗽,那水便呛进气管子里,不咳也得咳,要了命的咳。
欺君之罪我可担待不起,为了演这出戏我当是下了血本,咳得嗓子都快裂开了。父皇过来的时候,我便已经无法自持,咳得反胃,可肚子里也没什么可吐的东西。父皇是真叫我唬住了,顾且行便也带着太医跟过来。
太医在我脉上诊了又诊,定也诊不出我有什么毛病。我更加倍地咳,我就不信他好意思对父皇说我只是呛着了,况且宫里的太医大多知道本公主是个记仇的脾气,虽不会干杀人放火的大事,但恶作剧只当家常便饭。这太医便也识相,同父皇道:“公主不宜跋涉,想是受了颠簸引得旧疾发作,稍作休息服了药便也无碍了。”
“嗯,”父皇适才放心,又道:“还不快去取药!”
“回皇上,公主的药确然是带了,但此去行宫还有一日路程,怕是公主的身子受不了颠簸,若是中途再发作……”太医顿了顿,直言道:“还是回宫调养为宜。”
听了这话,我心里便畅快了,面上却咳得益发凶狠。父皇叹了口气,便同顾且行吩咐了几句,又安慰我要仔细着身子,回宫以后切莫生事,便就离开了。
父皇走后,我服了太医临时煎煮的汤药,可怜着那副小嗓子,便也不再折磨它。因在出城时便有所耽搁,行程有些紧张,父皇已带着车马离去,顾且行则只送到此刻,余下的任务就是将我安全送回宫去。
我咳得太猛,嗓子里同挠痒痒似的难受得很,顾且行打点了人马,启程前又好心过来看我一眼,没好气道:“没一天省心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