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摊贩吆喝叫卖声不断。
一家茶楼二楼临街靠窗较隐蔽的位置,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地坐在桌旁,两相无言。
在以他们为中心方圆一米之内的空气凝住,似乎弥漫着一种叫做“压抑”的粒子,很少有客人愿意靠近。
岑溪正襟危坐,面色肃然,尤其的他那双狐狸眼紧紧地盯着罗清,十分地犀利,好似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一个孔来才肯罢休。
罗清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坐在岑溪的对面,双手不停地绞着质地柔软细腻的白色腰带,整个人踌躇得很。
她在思量在这个翻车现场她应该说点什么来打开这个局面?其实她更想问岑溪是独自前来还是与他人一起?若是与他人一起,又分别是哪些人?
但显然,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解释她还活着的事,尤其还是一副女装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罗清暗道这确实是有点惊悚。
自在街上碰上岑溪不得不打了一声招呼后,罗清就趁着无人注意连忙拉着正处于震惊中的岑溪上了茶楼,生怕还有其他熟人也在附近。
自两人上楼挑了个位置坐下后,岑溪就肃着个脸一个劲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罗清心想,他这是在等她开口解释呢!
罗清抿了抿,轻咬下唇,微微低着头看着岑溪,小心翼翼地道:“如果我说我只是见女子的衣裙好看,暂时借来Cosplay一下………你信吗?”
岑溪蹙眉,他虽然不懂什么是“渴死不类”,但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双手抱臂凉凉地看着罗清狡辩,浑身上下好似都散发着“你说呢!”这个讯息。
“所以嘛,我早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才没有这么说来打发你。呵呵~”罗清猛地一拍桌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掩在桌下的手不停地揉着已经发红的掌心。
着实是因为马甲被扒,她心虚得很。
岑溪看了看桌上被震得乒乓响的茶具,继而看着罗清讨好的笑脸。他暗想时至今日,罗清还想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他难得地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们收到你可能出事的消息后有多担心?我们不停地在断崖下四处搜寻着你的的踪迹,企盼着你能有一线生存的希望,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见茶馆内注意这方的人越来越多,岑溪的语气渐缓。
“你知不知道作为兄弟的我们,最后得来证实你已经惨死的消息时,有多难过?”
“既然你已经脱离了危险,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迟迟不回营地,反而独自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也许你有你自己的苦衷,但我是真的不懂。”岑溪的双眼紧紧地擒住罗清,周围的气场如开了挂般飙升。
罗清倍感压抑,根本不敢直视岑溪。是她低估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份量。
“或许今日我若是没有撞见你,你就打算一辈子就这样躲下去,当一辈子的死人。”
岑溪语气又加重了些,罗清从字里行间听出来一丝隐含的怒气。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绝对没有这样想,绝对没有。”罗清猛地抬起头来,急忙解释道。
岑溪这个人精,能不要胡乱揣测吗?说得跟真的一样,连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罗清腹诽。
岑溪抿唇,就这样看着罗清,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我…”
罗清想要解释,但满腔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罗清敛下眼眸,默默地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此时在岑溪的面前,所有的解释都已经苍白无力。说再多,不过也只是安慰安慰她自己愧疚的内心罢了。
见罗清如此,岑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没有对不起谁,更没有对不起我,你辜负的是所有为你担心的人。”
“尤其是…周深。”
“自你出事之后他就一直不眠不休地搜寻着你的踪迹,整整三日,直至累得昏厥过去。”
罗清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岑溪,嘴唇蠕动了良久,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最后,她也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
“咳”岑溪咳嗽一声,语重心长地道:“罗清,说到底这只是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但作为你们的朋友,更是作为你们的兄弟,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妥善处理。”
“我会的。”罗清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苦笑。
妥善处理,怎么做才能算是妥善处理呢!
她现在再去找个山头跳下去还来得及吗!
“还有,其他的事咱们暂且不论对错。”
岑溪眼神真挚地看着罗清:“总之,你只要没事就好。”
“嗯。”
罗清轻声应道,露出一丝浅笑道:“能在这里再次遇见你,我很开心。”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岑溪这关算是蒙混过去了。
岑溪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下来,既然质问已经完毕,那么就让它过去吧!
他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咙,叹道:“回了一趟北境,看见你屯的那批粮食,我才渐渐回过味来。原来当初三番两次在我眼皮子底下暗中买粮食的是你。”
罗清扯扯嘴角,干巴巴地轻笑一声。
岑溪放下茶杯,眸光微动。他笑道:“话说,咱们认识两年,时至今日我都一直未曾发觉,原来当初在北境的罗小公子居然是一个女子。”
罗清扶额,抹了抹额角不存在的冷汗,这个到底该如何解释?
“怎么,你是觉得我好说话,觉得不回答就可以蒙混过去吗?”岑溪瞥了罗清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没有没有。”罗清求生意识很强,急忙否定。
接着,罗清无奈地轻笑一声,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道:“你知道的,当初在北境时我还有个妹妹和儿子。”
岑溪闻言,想到罗清女子的身份,忍不住轻笑一声。
罗清白了他一眼,道:“再笑我就不说了。”
“我不笑了,你继续说。”岑溪敛下笑意,一本正经道。
罗清伸手倒了一杯茶,放置身前,继续道:“我们初到北境,一切都不熟悉。况且又是两个女子带着一个奶娃娃。”她敛下眸子看着茶杯,叹息一声,“我想着,我们的家必须得有个顶梁柱才行。这样,我们才不会被人欺凌。”
“所以,你就一直扮成了男子。”岑溪抿唇道。
“是的。”罗清点头,“我以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我只是想给云梨和小瑾儿一个家而已。”
岑溪默然,他敛下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军营了。”罗清突然出声道。
岑溪抬头来,讶异地看着罗清。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罗清看着岑溪的眼睛,抿唇笑道:“就在西境新兵开拔到西南战场的那次,那时我已经离开了西境军营。”
见岑溪满脸疑惑,罗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继续道:“我最终出现在西南战场不是我后悔了不离开了,而是我很倒霉地碰上了前去营救柳青的止戈,所以我才会最后又去了西南战场。”
岑溪微微地张开口,好久才开口道:“我明白,毕竟你始终都是一个女子。无论如何,始终都是欺君之罪。”
“不,你不明白。”
罗清很是认真地否定道,“我杀不了R。”
岑溪惊愕,满脸地不可置信。
罗清伸出自己的双手,双手套上了一双淡蓝色手套,只露出十个手指头在外。
她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容:“这双手,或许是它上辈子沾满了鲜血的缘故。这辈子,它已经不想再滥杀无辜了。”
岑溪闻言,很是疑惑。罗清的这番话,他听得云里雾里。
“在我看来,他们也不过是听从上级命令的无辜者而已。只不过与我们的立场不同罢了。”
“或许在你们看来那些不过是叛军,是背弃国家背弃百姓的无义之徒。”
“也许你会说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死我。但有什么办法?我无法过得了我心里这关,对他们我始终是下不了手!”
罗清苦笑道。
“所以,你就借此机会离开了。”
“也不全是。”
罗清摇摇头,接着道:“那次劫杀我的杀手很明显就是专门针对我而来,从西境大营道西南战场,他们都锲而不舍地跟着我。”
“而那次劫杀,也是早有预谋的,好似就等着我离开营地,跳入他们预先准备好的陷阱。”
“而我却到临死时都不知道幕后是谁在对付我,而且还派出这么大的手笔对付我一个无名小卒。”
“所以你就趁着机会死遁了。”岑溪很是肯定地道。
“不,那次我是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罗清摇头,想到那时凶险的境况,轻轻地吸一口气,道:“他们在箭矢上抹了毒,而我也很不幸的中招了。”
想到这里,罗清有些恍惚:“当那黑衣人在砍断我抓着的藤蔓时,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绝路。”
岑溪见罗清神情恍惚,显然是想起了那日的不好记忆。于是他开口宽慰道:“但值得高兴的是你最终还是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幸运!!”
罗清嗤笑一声,将套在双手的手套取下,露出一双疤痕交错的双手。
岑溪满是震惊地看着罗清的双手,心里十分懊恼他刚刚的一言一行。
罗清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道:“我从开都不曾觉得幸运这个词语在我身上体现过。当我掉下万丈深渊的那一刹那,我想着的是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最后,我终是靠着一把匕首从深渊爬了回来,爬着回来弄清楚所有的事。”
罗清柔柔地笑了。
“对不起,我不该在没有了解事情的情况下就质问你。”岑溪诚挚地道歉道,眼神里露出满满的心疼。
“不告而别,本该就是我不对。”
罗清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熙熙攘攘地人群,意味深长道:“或许,决定离开,其中还有我自己的私人原因!”
岑溪顿时哑口无言。他看着罗清身前的早先倒好的茶水,突然道:“茶水都凉了。”
罗清回神,轻笑道:“瞧我,都忘了这茬了。”
罗清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添了一杯。喉咙突然有些发干,于是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周深也来了。”岑溪突然道。
“噗~”
罗清猛地喷出口中的茶水,因为侧头得及时,绝大部分茶水从窗户落到了大街上,惹得怒骂声不断,只有一点点洒在了岑溪的袖子上。
黑色的窄袖被打湿几块,水渍很明显就能看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罗清手忙脚乱地起身,一把抓起手套就准备跑路。
依照周深的本事,找到这里轻而易举。她还在这里与岑溪唠家常,怕是脑壳有包吧!
“放心吧,他暂时不在这个镇子里。”岑溪幸灾乐祸道,他的眼眸中满是笑意。
罗清松了一口气,整理整理衣裙,重新坐下。看着岑溪鄙视道:“你故意吓我的吧!就是想要看我笑话。”
岑溪的狐狸眼微微上挑,对于罗清的话,他不置可否。
“战将军也来了。”岑溪又道。
“哦。”
罗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谓的“战将军”是谁,还以为只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物,于是不以为意地继续倒茶喝掉。
“罗清你不会是忘了吧,那是止校尉啊!”见罗清没有反应,岑溪凑近罗清,一脸疑惑道。
他记得,罗清在军营时最怕的就是止校尉了,平日里也总是避着他与那个叫柳青的军医。
“噗~”罗清直接再次华丽丽地喷出茶水来,但这一次岑溪就没有那个运气躲掉了。
茶水全部喷到了他的身上,以至于脸上也有。
岑溪依然保持着身子向前倾的姿势,整张脸色直接黑了几个度。
罗清吓得手直接一抖,连忙起身跳开,用袖子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渍,先发制人道:“是你自己靠近的啊………是你自己要卖关子不直接全部说出来的………总之,这不关我的事,都是你自己的原因。”
“罗清~”岑溪高喝一声,但很快便被街道上的吆喝声给淹没了。
……
成衣店门口
罗清与岑溪一前一后的从成衣店里跨出来。
岑溪已经换上了罗清为了“赔”罪给他买的新衣服。绯色对襟窄袖长衫,领口与袖口绣着细致的玄纹,腰间一条墨色腰带,通身一副世家公子气派。
当然,若是忽略他手中的佩剑的话。
由于两人的颜色不差,再加上气场也足,惹得许多行人都下意识地回了头。
罗清暗戳戳地鄙视着走在前方的岑溪,他专门挑了成衣店最贵的一套衣服,足足四十两银子,都快赶上她一坛酒的价钱了。
同时,罗清也暗自庆幸这家离茶楼最近的铺子并不是什么大铺子,要不然她就等着破财吧!
岑溪一马当先地走在罗清的前方,显然是还在记着罗清刚刚喷茶水在他身上的仇。
岑溪暂时还没有告诉罗清关于止戈与周深的下落,于是她连忙追上岑溪,扬声道:“哎,岑溪,你看我都把衣服赔给你了。而且你穿着还这么帅气潇洒。”主要是还那么贵!!
“你就原谅我刚刚的冒失吧!”
罗清嬉笑道,心里则在暗暗地滴着血。
她十几天賺的银子都拿给魏延继续完善已经修好的院子以及廊道了。
实在是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