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飞虎军的军营前停了下来。燕塘关的副总兵孙湛明已经在那里等候着父亲和你的到来。
孙湛明今年45岁,身材修长,白面长须,看上去一派翩翩儒雅之风,但却是南汉知名的又一员虎将。他出身平民,没有任何家世背景,从年轻时候起,一直追随我父亲,英勇善战,全靠军功一路擢升上来,是父亲的得力助手和生死之交,两人在战场上的配合心有灵犀,非常默契。我父亲最后一次出征时,是把燕塘关的防务托付给了他,才开关出城去驰援你父亲的。孙湛明全面继承了我父亲的作战风格,并且在我父亲阵亡后,接管了这支部队,全力经营,保持了部队良好的单兵素质和北线最高的骑射水平传承不断。自从你父亲派人把怀孕的我母亲接到府中居住后,孙湛明成了崔家的常客。双方在对我父亲的共同缅怀和追念、对我父亲遗属的共同关心和照料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从小和孙湛明很熟悉,我叫他叔叔,曾经骑过他的肩膀,也拉着他的手荡过秋千。小时候,我都很盼望他来崔家探望我。因为每次他过来,都会带很多好玩的东西给我,还会给我讲好听的故事。但他从来不给我讲打仗的事情,也很少向我提起父亲。在长期的交往中,我和他的家眷关系也很好。他的夫人、如夫人,还有子女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两家经常在一起过节。
你小时候,他也应该和你这样玩耍过,只是你们毕竟分开了13年,彼此都印象模糊了。
父亲阵亡后的这些年里,孙湛明的骑兵部队多次被调派到各地战场参与作战,屡建功勋,拥有丰富的北线作战经验,对北线敌军的情况了若指掌,但却一直得不到重用擢升,十四年来,一直都待在副总兵的这个位置上。朝野上下一直有人为他暗抱不平,特别是他忠诚的部属们,对此状况的不满已经积蓄了很长时间。
你回来之后,本来父亲是要带你去拜访他的。但他当时正带领部分骑兵,被十万火急地抽调到西线去对付与西贝人的冲突,你奉诏去峒城的时候,他才结束了激烈的战斗,满身征尘地率部回到燕塘关飞虎军营休整。刚刚喘匀了一口气,汉王的选兵诏令、怀州节度使薛云飞要求他配合你选兵的命令和父亲的信,同时到了。他不敢怠慢,立刻起造了供你选兵用的花名册,准备迎接父亲和你的光临。
跟在父亲身后,你从马车上走下来。
你的靴子踏在校场的细沙上。
你看到孙湛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在你的靴子踏到地面上的时候,校场里起了一阵风,细沙被风扬起来,在空中飞舞着。父亲和孙湛明都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眯着眼睛回避飞沙。
但是你却动都没有动。
隔着一阵薄薄的黄尘,孙湛明从眼缝里看到,你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睫毛都没有稍微闪动一下。但,诡异的是,所有飞扬的细沙在接近你一根指头的距离时,忽然都发生了转向。它们在空中形成了一个薄而透明的弯曲界面。然后,像下沙雨一般,纷纷在你的四周掉落下来。孙湛明一下子被这个景象惊呆了。
你那样神闲气定地站在飞扬的尘沙中,可是,任何一颗飞沙都无法接近你,像你周围有个看不见的结界笼罩着一样。
等这阵风过去时,孙湛明才从那种震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走上前几步,向父亲见礼道:“末将孙湛明,恭迎定国公和少公子。”
父亲揉着眼睛,对孙湛明说:“好了好了,都老熟人了,虽然是奉诏行事,也不用这么多礼了。景龙,还不过来见见孙将军,你小时候,孙将军还陪你玩过呢。论起来,你该叫孙将军一声叔叔的。”孙湛明笑道:“这位是国公刚从峒城回来的少公子吧。一晃都长得这么大了,真是一点不敢认了。”
你深深一躬,对孙湛明说:“见过孙将军。久仰孙叔叔治军严格、奇功屡建的英名,一直非常仰慕。”
孙湛明捋着长须,笑道:“少公子过奖。孙某已经老朽了,将来的战事,还要靠少公子这样的年轻人后来居上。”
寒暄已毕,父亲对孙湛明说:“汉王的旨意你都知道了,都准备好了吗?”
孙湛明说:“早都准备好了。这是全军的花名册。请少公子从中随意挑选吧。”
你接过花名册,翻了几页。
孙湛明说:“请定国公和公子到营帐里慢慢挑选吧。今日外面风大沙大。”
父亲说:“好,好,湛明老弟想到很周到。”
你合上花名册。你说:“父亲,请您先去帐中休息吧。我还想单独请教孙将军几句话。”
父亲看着你,又看了看孙湛明,决定不问你想要单独和他聊什么,毕竟,奉诏来办差的是你和孙,他是不在其中的。父亲说:“那好。你们慢慢聊。”
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走得远些了,你对孙湛明说:“孙叔叔刚才心里的问题,现在可以问我了。”
孙湛明再次心下一惊。但他马上镇定下来。他说:“是的。孙某刚刚很奇怪。那阵飞沙,为什么接近不了少公子?”
你说:“因为晚辈想要露一手,告诉孙叔叔,在清川这十三年,我不是白待的。”
你目光锐利地看着孙湛明说:“孙叔叔,晚辈既不是纨绔子弟,也不是酒囊饭袋。今日我奉王命到这里挑选五百精锐,训练提升战力,为汉军探索新战法,调兵虽少,却也是国家事务,关系汉军未来,并不是没事闹着玩的。希望孙叔叔不要因为看不起晚辈而不尽心王命,儿戏视之,耽误国事。”
孙湛明顿时觉得后背上有汗冒了出来。他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拱手一礼说:“孙某的确是有点先入为主,错想少公子了。”
你说:“这是晚辈回来之后,与孙叔叔的第一次见面。私谊归私谊,公事归公事。久闻孙叔叔是正直爽快的君子。我们还是坦诚相见,不要在彼此的误会中开始合作为好。”
孙湛明再次红脸道:“少公子所说极是。”
你举了举手里的花名册,说:“这花名册我会好好看一遍。但是我不要选这上面的人。”
孙湛明说:“恕孙某不明白少公子的意思?”
你说:“晚辈的意思很明白:我要孙叔叔藏着没有写在这花名册上的人,我要飞虎军真正的骑兵精锐。还请孙叔叔,把真正的花名册拿出来。”
孙湛明双目圆睁看着你。你也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你们对视了一会儿。
孙湛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再次拱手道:“能在峒城让雷士诚将军另眼相看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孙某领教了!孙某不胜钦佩!”
你也笑了一下。你说:“承蒙雷将军格外抬,特地再三嘱咐孙叔叔,绝对不要给我真正的名单,不可让我选到真正的精锐。”
孙湛明再次错愕了一下。然后,又再次大笑:“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定国公有子若此,其幸何如!虽然一见面被你拆穿,还被你呛了个半死,可我这个老朋友,还是真是替他高兴啊!”
孙湛明说:“少公子既然是明人,孙某也不必再做暗事。少公子想要的花名册,在这里。”
你手上很快有了另一本花名册。
孙湛明说:“少公子,请相信孙某的诚意,这一次,我是真正倾囊而授,绝无私藏了。”
他说:“我本没有想要瞒你,但是雷将军再三来信,我也无法置之不理。既然少公子已经识破,我自然也无可奈何,只得配合少公子的挑选了。雷将军想来,也无话可说。”
孙湛明说:“少公子目光锐利,锋利如刀,配得上统领最好的士兵。”
你查验过新的花名册后,笑着抱拳为礼,谦谢道:“这些最好的士兵,都是陈将军和孙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晚辈也是发乎至诚地,敬佩孙将军。”
孙湛明说:“大家都实话实说吧,到我这里来选人,是少公子向怀州节度使主动提出的吧。”
你点头。你说:“不然,怎么能有机会和孙将军来一出不打不相识呢?”
孙湛明再次笑道:“少公子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幸会幸会!”
他伸手道:“少公子,帐中请。”
你说:“孙叔叔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