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给我进来!”父亲怒吼一声。
景云心惊胆战地迈步走进了家中的祠堂。这里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是家中最神圣的地方。作为庶子,他只有每年年节的祭祀日,才能随父亲步入这座祠堂,而作为侍妾的姨娘,从来都没资格进来过。
听说并非祭祀的日子,父亲召唤他去祠堂,景云心里一阵寒战,心知必定是打架东窗事发了,此去必遭严厉惩处,绝无逃脱的可能性。
他赶紧对身边的小厮说:“你马上去告诉母亲,父亲要打死儿子,请母亲立刻到祠堂来救我!晚来一步,我可能活不了命了!”
看小厮一道烟地离开后,他这才强自镇定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硬着头皮一步一磨蹭地,向祠堂走去。
听到父亲的咆哮,景云的双膝不由自主地软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儿子,儿子不知犯了什么错,让父亲这样生气。”
父亲见他进来,便吩咐从人:“给我把门关上!”
祠堂的大门咣当一声沉重地关上了。景云惊恐地看着仆人把门闩闩上。
“你干的好事!”父亲愤怒地走过来,一把揪住景云的脖领子,不容分说地把他向灵牌供台方向拖行了好几米,把他用力往前一扔,景云扑跪在了供台前。
景云被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声泪俱下地说:“父亲饶命!儿子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还请父亲教训!”
父亲指点着他,怒道:“你,现在,当着列祖列宗,给我讲清楚:你和你弟弟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下这么重的死手,想要一拳打死他?他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景云爬行到父亲脚下,伏地颤抖道:“父亲明鉴啊,儿子并没有下死手,只是兄弟一时言语不合,他对儿子动手动脚,儿子知道他功夫了得,心里害怕,一时情急,挥拳抵挡了一下,也一下而已,不想他摔倒了,把鼻梁碰了一下,便血流满地。儿子见他这样,觉得闯祸了,儿子赶快走了,免得和他那个随身的小野人发生冲突。儿子只挥拳挡了一下他而已,绝对没有下过狠手啊!父亲!”
“住嘴!”父亲听了他的辩解之后,更加火冒三丈,喝止道:“你还敢狡辩!难道我是没有眼睛的吗?他给你打得鼻青脸肿,流血呕吐,倒在床上一天一夜都还爬不起来,难道这些都是他自己摔的吗?”
景云继续分辩着,想要拖延时间,他说:“儿子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会那样,天地良心,儿子真的没有下过狠手打他!”
父亲盛怒之中抬腿一脚把景云踹倒在地上,说:“你的意思是他在装模作样骗我吗?难道孙大夫也会骗我吗?孙大夫确凿无疑地说,他是被你重击之后导致的脑震荡。何况还有人证在!岂容你抵赖!你要我叫琴儿进来对证吗?”景云本想说琴儿本来是帮他的,可是心里一转念,决定不说这句话。
父亲痛心疾首地说:“这些年,我是何等地信任你,栽培你,成你,从来没有因为你是庶子身份,让你在家里受半点委屈。你弟弟回来之前,我专门找过你,我当时和你谈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景云啜泣道:“儿子不敢忘记,父亲教训儿子尊卑有分,长幼有序,让儿子友弟弟,全心辅佐帮助他,管好家里的事情。”
父亲愤怒道:“亏你还记得,那你做到没有啊?!啊?!做到没有?!”
父亲说:“自从他回来之后,你一直心怀不满,对他不亲不友,我心里一直是有数的,合宅上下人等,也都有目共睹。之所以没有管你,一是我相信他能够容得下你,能够处理好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二是我也相信你,相信你分得清好歹,分得清尊卑,面对他的一再维护忍让,你会被他的兄弟情谊感动,你会惭愧回头。我不想让你感觉,父亲是偏他的,而不疼惜你。我对你是一再容忍,一再地给机会让你改过自新。无论是你弟弟,还是为父我,都给了你不计其数的自省机会,可是你呢,你是怎样对待我们的信任和宽宏?!你心里,可有一时一刻把他当成是你亲兄弟,可有半分半点,顾惜到父亲的血也同样流在他的身上!”
景云被父亲训斥得无辞以对,只好伏地哭泣道:“儿子糊涂,一时想错了!请父亲饶恕儿子!儿子再也不敢了!”
父亲痛心道:“我们崔家,人丁本来不旺,父亲这么大年纪,只有你兄弟二人承欢膝下,只有你们兄弟二人啊!你们两兄弟,本是血肉相连的至亲骨肉,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能互相体谅,必须要在家里宾客盈门的时候,闹得这样天翻地覆,打得这样血流满地。你,你不怕把我们崔家的脸,都丢尽了吗?!丁家舅爷,当天在我们府上,他对你母亲的生日,可是全心捧场,对你母亲,可是尊敬有加,他是一等侯爵,论身份,论地位,不知道比你母亲高出多少,可那天你也亲眼看到,他是怎样地敬重你的母亲!可你呢,你在那时,把你弟弟打成这般重伤,还是趁人之危,在他身体那么不舒服的时候!你的良心何在啊!你的本性何其凶残!看到他头痛难忍摔倒,你不仅不去救护帮忙,反而落井下石痛击他的要害,你难道不知道他从小是有病根的吗?你没有看到他小时候几乎都要病死吗?你不知道他的头部是不可以这样重创的吗?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可能是致命的吗?啊?!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我实在是不敢告诉丁家舅爷,若让丁家舅爷看到,我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打死你这个逆子来向他谢罪呢?景龙是他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他妹妹舍弃自己的生命为我们崔家传宗接代,难道我们崔家用打死她儿子的方式来回报丁家吗?!你个混账东西!”
父亲说:“幸好你弟弟还不是和你一样的糊涂,这件事情才没有在当天闹大,没有闹得尽人皆知,没有让你母亲颜面尽失,成全了她一个风光的大寿。而你,你事后完全不知反悔,算是知道孙大夫来过两趟了,算是知道他伤重到起床都起不来了,你还不闻不问,你连他的院子,都没有去过一步!你还关心他的死活吗?你心里是想要父亲老年失子,你才会称心如意吗?!”
景云还想争辩。父亲当头喝断说:“闭上你的嘴!你做出这等事情,不可能逃脱家法的惩罚!给我面向祖宗的牌位跪下!现在,我要代列祖列宗教你懂得什么是身为人子该有的行为!”
景云抖抖索索地跪在灵牌前。那些灵牌上显赫的爵位,有如泰山一样,压在他的灵魂上,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有如地面上的尘埃。
此时此刻,他心里非常恨你,无数次地在诅咒你,若不是你假装伤得这么重,若不是你赖在床上装模作样不起来,今天,自己也绝对不会被父亲这样痛骂,不会有这番羞辱和恐惧!他深恨自己,为什么那一天不痛下狠心,一拳结果了你,为什么那一拳没能打死你!
父亲对左右说:“去拿家法来!”
随从悄声对父亲说:“老爷,姨娘来了,在门外,要不要……”
父亲断然说:“去传我的话,叫她老实待在外面,听我怎么教训她的好儿子!这是我们崔家男丁的事情,不关她的事。她若敢有啰唣,立刻给我逐出门去!去拿家法!”何用下人传话,父亲吼得这么大声,站在外面的姨娘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听父亲口气这么决断,又听说连“逐出门去”这样绝情的话都说出来了,心知父亲这次真的是发了雷霆之怒,决心要管教景云了。姨娘哪里还敢出声惹事,只好按捺着满心的惊惶,流着眼泪在门外无声地站着。
“啪!”一声脆响。父亲手持皮鞭,用了全身的力气,结结实实地给了景云一鞭子。算隔了一层大门,祠堂外也清晰可闻。姨娘听得全身一阵发冷,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但却捂住嘴,一点也不敢哭出声。
脆响之后,大哥的后背上出现了一道深达半寸的、血红的鞭痕,被打的部位,应声皮开肉绽,鲜血狂涌而出。他咬紧牙关,身体哆嗦着,痛得双目盈泪,也没有敢发出半点叫痛的声音,生怕招来第二鞭更狠的。
父亲拼尽全身力气抽过这重重一鞭后,便把鞭子狠狠地扔在地上,说:“身为长兄,你哪里还有一点友之心!打你这一鞭子是为了让你明白,你兄弟的痛苦,也是你的痛苦。你在这家里的快乐和风光,不可能通过伤害你弟弟来得到!”
“起来!”父亲对他说:“这一鞭子,也是打给你母亲听的,也让她也知道,应该更加用心地管束你的种种不规矩!我们崔家,祖祖辈辈多少代,都从来没有出过残害手足的人。我不能让这件事情在我的儿子身上发生。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允许在我崔家出现!你若再敢对家里的兄弟姐妹做什么,要么,在祠堂伏法,以谢祖宗,要么给我滚出家门,永远都不要再叫我父亲了!下次再做,你也绝对不可能不连累到你母亲!如果你对你母亲还有一点孝心,不要再做这些勾当,让她跟着你蒙羞受辱!”
父亲说:“现在,从这里出去,立刻去看你的弟弟,去向他道歉,去谢谢他的原谅和友。如果不是他不顾自己痛得死去活来,还在想着求我不要惩罚你,你今天所应受的惩罚,远远不止是一鞭子这样简单的!开门,让这个逆子滚出去,改正他自己所犯的错误!”
祠堂的大门打开了。大哥爬了起来。他看着父亲。他向父亲施了个礼,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他忍着后背上火烧火燎的钻心疼痛,迈过门槛,看到姨娘眼泪汪汪地站在祠堂的门口,脸色煞白地全身发抖。
景云默然无语地跪下来,朝母亲磕了个头,说:“儿子对不起母亲,让母亲担心了。”
姨娘看到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鞭痕,心疼已极,忍不住想要去照拂他。
父亲从祠堂走了出来,喝止道:“让他去!让他先去改正自己的错误!他既然有胆量残害骨肉,要有勇气承担这样做的后果。犯错误都要付出代价的!”
姨娘一听,便不敢去拉景云。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饮泣着说:“儿子不肖,老爷管教的是,妾身向老爷告罪。但是,儿子可以慢慢管教,唯愿老爷息怒,不要为这事气坏了身体。”
景云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父母一躬,便拖着踉跄的脚步,一路向你的住处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