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再度相逢的那一年冬天,圣诞节前一周,我和你举行了婚礼。
这是我这一生里的第二次婚姻,也是最后一次。
我身披婚纱的镜头和照片,再度出现在黄金档新闻节目之中和各种时尚八卦杂志的封面上。
我一生中的两次婚姻,都没有遵循我们这种家族的传统习俗,略过了订婚环节,直接举行结婚典礼。
第一次这样做,显示了我对待婚姻选择方面的迷惘和轻率,第二次这样做,则显示了我的坚决和无悔。
这一次婚礼的时候,依然是父亲挽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到了丈夫的臂弯里。
较之上一次结婚时,父亲已经明显地苍老了,脸上和手上布满了老人斑,头发稀疏而雪白,走路也有点颤巍巍的了。
他挽着我胳膊的那只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这倒并非是因为心情激动,而是因为他年老体衰,已经不能控制那只胳膊的颤抖。
但是,父亲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手臂也依然有力量。
他隔着白色的面纱,注视着我幸福的表情。
他说:“宝贝儿,要知道,你已经不再年轻了,你的岁数已经比你母亲去世时还要大了。你母亲在天上期待着你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已经很多年了。而我们,似乎还没有满足她的心愿。作为父亲,我深深希望,这一次没有把你送进婚姻的痛苦,而把你送到了正确的地方。我希望你这次选择的,是正确的男人。”
我带着对父亲深深的感恩,对母亲深深的愧疚,带着对你的绝对信心,充满自信地回答:“父亲,您放心吧,这一次,我真的选择了正确的男人。再也没有比他,更正确的了。”
当父亲挽着我,从红地毯上走进礼堂时,家族中一位年老的祖母辈侯爵夫人,看着我脸上焕发的光采,忍不住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在我经过她的时候,她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婚纱衣角,喃喃地对我:“祝福你,我亲爱的小Esabelle。这一次,你一定会幸福的。我在你脸上看到了天堂的光辉。我相信,你的母亲在天上,也一定和我一样地看到。”
全体亲友,都这样,带着激动的心情,看着我浑身沐浴在前所未有的光辉之中,被父亲挽着,走到了你的面前。
父亲把我的手,交到了你的手里。
父亲看着你,对你说:“这是我的心肝宝贝。自从她母亲去世之后,她就一直在寻找安全和幸福。但她一直没有找到。我现在把女儿交给你了,先生。希望你能把真正的幸福带给她。”
你紧紧握住我的手。
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恭敬有礼地对我父亲说:“放心把她交托给我吧。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让她幸福而生的。”
我们互相说了结婚的誓言,交换了婚戒。
当我们被宣布结为夫妇时,我的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是一个何其古老的心愿!
我还是琴儿的时候就一直向往着这一天,可是,我等了一辈子,又是一辈子,始终和你交臂而过,就连做一夜夫妻的愿望,就连作为你的未亡人为你送葬守节的愿望,也都无法实现。
我感觉自己在云端漂浮,感觉一切飘忽如梦。
这是真的发生着的吗?这一切,不是我正在做梦吗?
我恍恍惚惚地看着你,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
是你的亲吻,让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你的胳膊紧紧地拥抱住了我,你俯下身,在我的嘴唇上,给了我一个温存而热烈的、长长的亲吻。
我们的眼睛相聚如此之近。
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
我闭上了眼睛,全身滚烫,四肢绵软,头脑中一片空白。
我紧紧依偎在你的怀中,几乎要瘫软在你的臂膀围绕之下。
我仿佛又回到了博桑的雪峰之下,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薰衣草花田当中。
你在我耳边说:“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不论要等多久,不论会经历什么。”
你说:“在燕塘关前的小山丘上,我心里想要做的事情,今天,终于圆满地完成了。”
你终于亲吻到了,作为你妻子的我。
本就早该成为你的妻子的我!
(二)
新婚后,我们双双出席了家族的第一次正式晚宴。
高朋满座,每个人都带着喜悦和祝福的神情,看着我们这一对儿。
我们之间的和谐幸福,是任何人都能一望即知的。
坐在你的身边,在你眼光的沐浴当中,我深觉浮生若梦,之前生命中的一切,全都是苍白而虚幻的。
那个额头上有一线长长的刀痕的年轻骑士、那个英俊温和、在晚风中的小路上骑着自行车的射击指导,这些过往的影子在我面前不断地浮现,和你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最终,融为一体。
我深陷在这样纵然无垠的广阔时间感中,以致于经常不能及时应对周围亲友们的谈话。
但是,大家都很理解这一点,一位处于幸福巅峰中的新佳娘,这样的心神恍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老辈人亲吻我的左右脸颊,向我们祝酒,祝福我们早生贵子。
我脸色绯红,眼波流转地看着你。
我们会有孩子吗?亲爱的你。
上千年来,我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那么多次怀孕,那么多次分娩,那全都不是我愿意的。
我唯一所想的,就是想为你生下孩子,想要成为你的孩子的母亲。
我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和你的血脉完全融合在一起,就像两条大河,穿越山谷,终于完全合流在一起,浩浩汤汤,奔赴生命洪流汇聚成的大海。
我注视着你的眼神。
我知道,你明白了我心里的想法。
(三)
晚宴之后,父亲再次邀请你和他一起去雪茄室品尝雪茄。
我想起往事,顿时担心起来。我对父亲说,你心脏还没有完全康复,医生说,你是不能抽雪茄的。
父亲说:“Esabelle,有些男人间才能进行的谈话,是女人不合适参加的。纵然你非常爱他,他也非常爱你,你们一刻也不愿意彼此分离,也请原谅你的老父亲,必须把你丈夫带离一下。”
你对我说:“别担心,父亲只不过想跟我单独谈谈,我不会违反医嘱的。只是跟着进去,欣赏一下那些名贵的雪茄。”
我看着你们走进了雪茄室,把厚厚的房门关上了。
我站在那里,紧握着双手,紧张地注视着房门。
一位姨妈从后面走了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亲爱的,你放心,别那么紧张。这是我们家的传统,老丈人和女婿,一定要进行这样一次谈话。这是为了确保你的幸福所必需的。有些乐曲,前奏仿佛一样,但内容,却是完全不同的。”
她说:“你的这个丈夫,一定能让你幸福。相信我,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我用力把眼光,从雪茄室的房门上收了回来。
我看着这位姨妈。我说:“谢谢您这样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