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露天咖啡吧找到几个不需要口令的无线网络,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周围坐满双双对对的情侣。
侍者连续两次问我是否只有一个人。
当我两次肯定地回答他时,我感到某种程度的形单影只。
不知道有多少次面对过侍者这样疑问的目光。不知道有多少次有人反复问我:“只有一个人吗?”
是的,我只有一个人。我总是只有一个人。
我的另外那个人被死亡留在过去的时间里了。所以,现在我只剩下一个人。
每当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时,我都会感到某种残缺的空荡与疼痛。我会感觉到生命受到分割不再完整。
那些能够成双成对的人,其实,我们也和他们是一样的。我们只是不能如他们那样相依相偎在同一个时空罢了。我们始终也是同在的。
无论我在哪里的时候,心里都始终还有另外的一个人。
只是这一点,不能被这个世界所看到罢了。
他们只是看不见那个和我在一起的人罢了。
这也就是我愿意呆在这里的原因吧。
只有在这里,你是可以被所有的人看到的。在这里,不会有人对我问:“请问只有一个人吗?”
只有在这里,我们是可以像所有的情侣那样,在一起,且被看到。
(二)
离开你的日子,我常常沉湎于幻想。那是我逃避现实的主要方式。
在我各种各样的幻想当中,最经常出现的幻想就是这样一种:我总是幻想你会突然从什么地方现身,突然地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在各种各样的场合经常幻想着这种事情。我至少幻想了00万次,或000万次。谁知道。
比如说,在逛街的时候,我幻想拐过下一个街角的时候,会看到你在那里。你有时候手里拿着一卷报纸站在那里,有时候你靠在公用电话亭上,有时候你会骑在自行车上,单脚点地,站在那里等着我。因为我这样幻想,所以,到达下一个街角的时候,我会身不由己地停住。我不能再前进。不能看到你并不在那里。
我知道你并不会在那里。可我不能停止幻想你就在那里。
我坐在各种各样的车辆上经过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风景。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就会开始幻想。我会幻想你出现在窗外的景色里。
有时候你会出现在对面的咖啡馆里,有时候你会出现在那家歌剧院的台阶上,有时候你会出现在那座海神喷泉的后面。当我从太平洋的、地中海的、大西洋的、红海的、爱琴海的、亚德里亚海的波涛里游泳上岸时,我会看到你站在美丽的海岸线上。
就比如现在,当我坐在一杯咖啡前,沉湎于膝上的电脑时,你会走进店堂的门口,你会径直穿过人群向我走来,你会在我的对面坐下来。你会注视我,让我和整个的世界,重新连接上。
我常这样幻想你的突然现身。若你真的能够这样再次出现,我必定会从人群当中为你站起来,丢开正在进行的一切和所拥有的一切,然后我就会像海浪冲向沙滩那样地向你奔跑过去,会用一颗陨石冲向地表的那种速度向你奔跑过去,会投入你的怀抱里,与你会合在一起。
(三)
所以,这些年里,我看到过你从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事物里突然现身。
你在我看的电影的屏幕中向我现身,你在我阅读的杂志的封面上向我现身,你在我种植的花朵的绽放里向我现身,你在城市巨大的广告牌上向我现身,你在商店的橱窗里向我现身,你在我的商务文案的卷宗里向我现身。
我在各种各样的事物里都穿过表象看到你的存在。
你对我来说,始终都是无所不在的。你在我一切感觉里永恒地存在。
因为你始终在我的心里,所以你就被我投映到我的心所能反映的一切事物里。
其实你早已经不在那个装着你的盒子里了。你也早已不在那个埋着你的洞穴里了。你也早已不在你墓碑上的那张照片里了。你一直就在我的生活里。你一直就在我的每一次心跳里。你一直就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里。
你一直就在我的每一个分子、每一个细胞里。其实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
在离开你的这些岁月里,我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的。我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隐形地,这样秘密地,在幻想和现实的交汇处,独自安静地生活着。
长久以来,我不知道这是好的生活,或者是坏的生活,那就是我唯一可以活下去的生活。如果我要继续生活,那么我就只能这样地生活。对我来说,不存在其他的生活。我一度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终于明白,那是错的。
不放弃我们的挚爱,我们就会如此这般地受苦。可是,若我们不曾如此这般地受苦,我们也就不会懂得,为什么必须放下所有的执著。
所以,所有的受苦,它们全都是有价值的。痛苦的旅程,也就是觉悟的道路。
(四)
于是,我在所有世的生命里,在所有的悲欢离合里,张开双臂,接纳所有的痛苦,让它们,这样地,流经我。
接纳所有的痛苦,它就是觉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