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道济带着你的四师兄抵达时,你已经在这样的剧痛中煎熬了超过60小时,体力耗竭,陷入了深度昏迷,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情况殆危。孙大夫已经向父亲建议准备后事。
在父亲悲痛欲绝的时候,吴顺领着道济师徒赶到了。吴顺先快马跑回来报信。他说,他还没有到达清川,在半路上遇到了道济师徒正向崔家集方向赶来。不待吴顺叙述事情的经过,道济仿佛已经知道了你正在家中性命垂危,好像你们师徒间有着某种心灵感应一样。
道济师徒来得如此之快,让父亲和舅舅喜出望外。父亲和舅舅双双迎到了大门外。
父亲一夜之间老了0岁。看到道济骑马远远地过来,他双膝一屈,跪倒在道济的马前。他说:“道长,请救救我的儿子!”
道济赶紧下马,双手把父亲搀扶起来。
他说:“国公,不要慌。不要客套。老道赶来,正为此事。带我去见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父亲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舅舅丁友仁忍着悲痛,对道济摇了摇头,说:“人只剩下一口气,眼看着快要不行了。道长要是再晚来几个时辰,恐怕……”
道济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只要还有一口气,还有办法可救。国公、侯爷,相信老道。老道既然来了,断不能让孩子这样走了。”
道济语气明确肯定的一句话,让父亲和舅舅高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
(二)
道济给你诊脉。他检查你的心跳和瞳孔。
你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已经没有了反应,全身肤色绀青,冷汗如潮,瞳孔放大,呼吸微弱。确如舅舅所说,已经进入了濒死状态,只剩心窝附近有点热气了。
道济叹了一口气。
父亲问:“道长,怎么样?”
道济说:“唯今之计,单靠药物,已经无力回天。不过,药物若加上我们清流宗的心法内力,还是略有几分把握的。”
四师兄听道济这样说,便回禀道:“回禀国公、侯爷,师父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要亲自出手,用内力来保护师弟岌岌可危的心脉,再用清流宗的药物对病情加以控制。在师父治疗期间,希望府中人等,能够一概回避。”
父亲忙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和友仁,还有府中人等,这退到外面去等候,绝不会进来打扰道长救治。”
道济说:“也不是对国公和侯爷见外,只是这样治疗,需要专注运功,若有外界惊扰,对治疗效果非常不利。景龙情况危险,时间紧迫,老道也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国公、侯爷见谅。”
丁友仁舅舅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客气什么!道长请全力施救吧。我们都在外面伺候着,确保内院清净,道长有任何需要,尽管请这位小道长出来吩咐。”
(三)
你住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整个院落只剩下道济、四师兄和你。
四师兄说:“师父,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道济说:“想不到一旦复发,是这样凶猛。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人都到了这步田地,除了这样,别的办法,我都没有很大的把握了。”
道济说:“来,小心点,慢慢把他扶起来吧。动作一定要慢。注意保护他的头部。”
道济说:“好,现在,把他上衣脱掉,扶住他,保持坐姿。”
道济脱掉脚上的靴子,盘腿坐到了床上,坐在了你的身后,双掌抵住了你的后背。
他说:“关好门窗,让房间保持足够温暖,放两杯清水在这里备用。你去门口替我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四)
父亲和舅舅在书房等候着。
我在二堂里也在等候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你的小院里重门紧闭,悄无声息。
父亲有点着急起来。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减轻内心的焦虑。
他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都好几个时辰了。”
丁友仁舅舅安慰他说:“妹夫,没有消息是好消息,说明道长还在救治他,他还是平安的。”
父亲说:“道长进来,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去看景龙,真是过意不去,这么长的时间了,我们要不要送点吃的喝的进去?”
丁友仁说:“我带人去看看吧,如果不打扰道长的话,心意还是要尽到的。”
(五)
四师兄守在小院的门口。
丁友仁拱手道:“两位道长,天都快要黑了,你们还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呢。这些饮食,国公府上都备下了。小道长的意思,看看我们要不要送进去呢。”
四师兄摇头说:“师父正在救治,不能有任何外界打扰。过程中也不能停下来,必须一气呵成。国公和侯爷的心意,我们领了。还是等师父治疗完毕出来,再用饭吧。”
丁友仁说:“小道长在这里护持辛苦,要不,小道长先暂用一点吧。”
四师兄说:“为人弟子,怎么可以在师父辛劳的时候,自己先吃东西呢。我等着师父出来,和师父一起吧。”
丁友仁赞叹,也不再勉强,带着东西撤了出来。
(六)
自从被你驱赶出房间以来,我无法再去你的院落守候。
整个府邸都变得一片荒凉。只有你母亲画像所在的二堂,还有一线微弱的光亮。
将近70个小时,我不吃不喝,一直都在二堂你母亲的画像前跪着,持续地诵经焚香。
我已经忘记了整个世界的存在。
我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也绝不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我14岁到18岁那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以致于我的青春完全灰飞烟灭了。
在嫁给刘申的时候,我早已经老了,我的心,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沧海桑田。我已经对继续活着,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我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我回头,看到了吴顺。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跪在我的身后。
他朝你母亲的画像叩头。
他说:“在军营,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让他两次病倒。是我对不起夫人。”
他从腰间拔出短剑,他把短剑放在蒲团前的地面上。
我忍不住说:“顺子,你要做什么?”
他说:“我的心思,和小姐一样。如果他死了,我去陪他。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路上孤单。”
我们这样无声地、一前一后地跪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如果你不曾经历过那样的时刻,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把我的寿命分给他吧!只要他能活着,我愿意立刻死在二堂上。
可是,要怎么才能分给他呢?
这个世界最深重的悲哀在这里。
即使你愿意以身相代,你也无法做到以身相代。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像看着冬去春来,看着日出日落,只能这样看着,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