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来,这个漫长的故事,写到这里,就已经可以结束了。
但是,我还想要多写一卷。为什么呢?
一是为了纪念身边的那些好朋友:最好的朋友高雄、最好的文字之师及前任搭档梁逸晨先生,最好的现任搭档中村贤一先生,还有韦格、方达峰及其他人等。这一卷,是为人生益友而写的。那些在你身后护持我求道的人们。
在人生成长的道路上,父母是我们肉身的来源,老师是我们智慧的来源,而朋友,就是艰险路途中的旅伴。作为懦弱的凡夫,我们在充满各种意外打击和挫折的人生路上,在失去老师的引领之后,难免会陷入恐惧和迷惘,有时候,真的会没有勇气再向前走下去,会屈服于自己的懒惰、昏沉、放逸、胆怯,会被烦恼所吞没。但,好的朋友,可以护航我们,给我们信心和安全感,让我们不忘初心,穿越一切障碍,不断走向目标。
所以,在中国成语中,良师和益友,永远是连在一起的。
如果说,你是我生命里良师中的良师,那么,高雄他们就是益友中的益友。
没有他们的一路引领和陪伴,我同样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若没有走到今天,这里所有的文字,也就不可能有。
所以,不用一个专卷来写写和几位益友之间的许多事情,对他们是不公平的,也无以表达我发自内心的深切感恩。
诚如我对高雄的大儿子所说的,没有良友之助,我早已沉没,早已沦陷。
二是向你报告,后来的这些日子,我在这个世间是如何生存的。
在这一卷中,你将会看到我在你身后世界艰苦而不懈努力的生活,怎样求道,如何探索,怎样沉沦与迷惑,又怎样奋勇解脱。你会看到我涉猎过的领域,我走过的地方,我见过的人,我经历过的精神渴求。
我知道,这一卷的内容更少有人能够看懂。他们不会有兴趣继续跟随着我。但这根本就无所谓。
这一卷,是我写给你的长信,是献祭给你的篇章。
虽然我知道你不可能看到了,但我也知道,所有的努力,都不会是白费的。
耕耘的农夫,在田间忙碌的时候,他是看不到未来的丰收的。虽然肉眼看不到未来的结果,但他心里非常坚定地相信,那结果,一定会有,已经存在,必将会来。他对此,确信无惑。
我按照你最后的遗言,一直在精勤求道。虽然我还没有到达终点,但我深信,只要如是前行不辍,我一定能够到达,终有一日,我能够成就圆满的智慧,具有无边的能力,能够救度一切生死中的众生。我对此,也确信无惑。
(二)
有时候,我们会觉得度日如年,但是,事后回首,依然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我终于成年了,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这一点,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的喜悦。相反,让我感到非常悲伤。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日夜都期盼着自己能够长大,能够成为独立工作的成年女子,这样,就可以圆满我们的夙愿,可以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陪伴在你的身边。我一直安慰自己: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但我从未想到过,当这一天终于真的到来时,你却早已化为灰烬很久很久了。
你离开之后,我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我把全部的身心都收摄起来,严密封闭,就像一个与所有大陆都分离的孤岛,又像一座沟堑纵横的围城。我尽可能地逃避着和外界的接触。我真心感觉到,这个世界,就像月球一样荒凉,没有任何生机,也没有可供呼吸的空气。
关于怎样挣扎着度过最初的极度悲恸期的,我现在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人总是倾向于遗忘那些让他难于忍受的事情。因此,我也完全无法按照正常的故事逻辑来追述。
真的无法做到。
我只能从最容易突破的地方来突破,能写出什么,就是什么。杂乱无章,或许是在所难免的。——但,能写出来,就已经是成就。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你父母所在城市的那间酒吧开始吧。
那一年,我已经在万念俱灰中读完了大学,找到了工作,但我对一切越来越没有兴趣。每每想到前面还有极为漫长、索然寡味、不胜其烦的一生,我的心,就会变得非常沉重。我被自杀的念头严重地困扰着。我长时间地睡觉,通过这样的方式,假装我已经死了,逃避面对这个世界上喧嚣繁杂的一切干扰。
夏天的时候,我得到了第一次有薪假期。我用这个假期去找了前生印象中的溪源悬崖。我再次回到了以前溪源集训基地所在的地方,虽然那里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了,但我还是终于找到了那个悬崖,那个黑水河上方的峭壁。我爬到悬崖上,真的看到了那个游动的火球爆炸形成的大洞,看到了当年你和月光掉下去的地方。我在那里痛哭了一场,哭到失去知觉。
然后,我觉得要在这里,追随你而去,离开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我摘下了腕上的手表,松手让它落入了万丈深渊。
隔着千万年的时间,我告诉你:亲爱的你,虽然我无法陪伴你当年的孤单,但是,我仍要来陪伴你。
我告诉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来了。
(三)
从你离开之后,我尚未去过你的墓地,我也不知道你母亲领了你的骨灰回去之后的一切情形。我没有胆量去了解这些事情,不敢再回首和你有关的往事。我也不想再证实一次,你已经真的灰飞烟灭了。
但是,下定了了断的决心之后,我想要在行动之前,去一次你的墓地,悄悄地看看你,告诉你我的决定。
我知道这违背了你对我长期的教导和鼓励。但是,我真的是太痛苦了。内心已经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我真的很困难再坚持下去。
我想了想,可以从谁那里打听到你的墓地所在呢。我并不想因此而去接触那些和你关系太过接近的人,我也不愿意接触和我们的事情毫无关系的故人。思前想后,我想到了S。
S并没有在我们这里参加高考,他在毕业前转回到他的祖籍所在地去参加高考了。这个祖籍所在地,就是你父母所在的城市。现在他也读完了大学,在那里居住生活着。
我记得同学寄来的一本同学通讯录上有S现在的电话号码。我就尝试着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显然让他非常吃惊。
他在电话里反复问:“是你吗?心心?我没有听错吗?真的是你吗?你要来这里吗?”
他说:“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了!什么聚会你都不来参加。你躲着我们所有人!”
他说:“但是,我非常理解你。见到我们,会让你感觉到痛苦。”
他说:“你现在,愿意见见我吗?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彼此聊聊。”
我迟疑了一下。我说:“那好吧,就见见面。”
于是,我们约好了时间,约定在S家附近的一个酒吧见面。
S说他已经结婚了,有了个小宝宝。但是,这次他不会带家人过来。
他说:“就我们两个聊会儿吧,说话比较方便。”
他说:“我知道你不是过来社交的。”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毕竟有着太多的共同经历。S始终是同学当中,最能体谅和理解我的人,他总是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予我及时而正确的帮助。我和他之间,虽然后来并没有像和高雄之间那样来往频繁,关系密切,但是,我对他,也和对高雄一样,一直怀有深深的感谢。
于是,我在电话里说:“谢谢。”
S说:“不谢。那,我就期待着你的到来。我们说定了。你可千万不要改主意。千万不要又不来了。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心里当时正在犹豫着,也许临时还会打退堂鼓呢?
他这么一说,我默然了一会儿,回答说:“好。我会来的,不会让你空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