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看着桌子上的食物。你没有动筷子。
吴顺说:“怎么一直吃得这么少啊?还是胃口不好吃不下吗?开胃生津的药都熬了好几副了,怎么不见效果呢。”
你说:“每天我也都吃了东西啊。”
吴顺说:“吃这么点,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原来那样啊。你得多吃才能胖起来点啊。你自己看看镜子,你和以前在清川的时候,差距有多大啊。”
你说:“一切都是会变的。”
吴顺看着你,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能让你心情好一些。
你看着桌子上的食物说:“不知道这时候父亲和琴儿在做什么,应该也在吃饭了吧。现在,家里人丁稀少,七零八落,大概只有她在陪着父亲吃饭了。”
吴顺看着你。
你说:“我很想他们。很想父亲。很想她。”
吴顺听了,突然鼻子一酸,差点眼泪掉下来了。
他想起师祖的话,忍住了眼泪,劝说:“那你更要努力多吃一点,早点好起来。你身体再好一点,我们可以回家了。”
你说:“顺子,我不会好了。”
你说:“从前的那些生活,我都回不去了。以后,要走另外的路了。”
吴顺并不知道你被救醒后和道济的谈话。
于是他说:“少主人,怎么突然说这样让人听了心里难过的话呢?每天每天的,咱们不都是在康复吗?情况不是越来越好了吗?——难道,你还是觉得不太好吗?”
你说:“它还在那儿。我能感觉到它。它像影子一样地跟着我。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在做每一个动作的时候,在每一次吞咽,在每一次呼吸。”
你说:“这辈子,它都不会离开我了。”
吴顺担心地看着你。他说:“你怎么了?”
你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你看了看吴顺。
你伸手拿起了筷子。你说:“如你所愿,我多吃一碗吧。”
你说:“不过如此,没什么关系。”
(二)
“再吃一点吧,父亲。”我给父亲加了小半碗粥。
我说:“您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
父亲说:“我老了,不用再吃那么多了。”
我说:“哥哥若是好了回来,看到父亲您这样消瘦,心里会很痛的。”
我说:“您把我想象成他吧,这半碗粥,是他给您加的。您为了他,再多吃一点吧。”
父亲看着我说:“琴儿,好女儿。好吧,我会再吃一点的。”
他说:“父亲怎么忍心,让你忍着自己的担心和难过,日日地来劝说我呢。”
他说:“父亲本来想让你能有幸福快乐的一生。可是,父亲却没有能够做到。只能看着你,从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掉入另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父亲说:“我的两个儿子,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心痛。”
我扭过头去。我努力忍住眼眶里涌上来的眼泪。
是啊。无论是恨,还是,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从一开始苦涩,还是先有甜蜜才有苦涩,它们都是一样的。它们全都是痛苦。一个是没有包糖衣的痛苦,一个是包了糖衣的痛苦。
(三)
“给她写一点什么吧。”吴顺一边帮你研墨,一边对你说,“你明明是想要给她写的,也明明知道她渴望着来自你的消息。”
吴顺说:“哪怕只有一句话。或者只有几个字。”
你看着他。
吴顺说:“你瞪着我,我也是要说的。”
你放下了笔。
吴顺说:“还记得你给我取这个汉名时所说的吗?”
吴顺说:“你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要顺应你的心。”
吴顺说:“不要这样对待她。让她分担你的一切。那才是她愿望的。”
你说:“可是,顺子,生死是每一个人的。别人,都无法分担。”
(四)
你去了清川一个多月之后,家里收到你报平安的亲笔信。这意味着你终于能够起床和行动自如了。
你的信是写给父亲的。里面提到对我的问候。你并没有单独给我写只言片语。
看完信之后,父亲看着我。
我低下了眼睛。我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父亲说:“孩子,有时候,我们很一个人的方式,是,什么也不再对她说。”
父亲说:“不要看他的表现,你要看他的心。”
父亲说:”不管他怎样表现,你要记得,但看他的心。”
(五)
父亲说:“琴儿,你要给他写点什么吗?”
我提起笔,在父亲信纸的末尾,写了一个分成两半的“共”字。
拆开的两半,一半在信纸的这边,一半远在信纸的那一边。
(六)
你读着父亲的信。
你看着我写的那个拆开两边的“共”字。
你明白了我想要说的:无论相距多么遥远,生死也是每一个人共同的。
生死与共,是不会因为相距遥远而改变的。
我在这个字里面对你说:生死与共,是不会因为相距遥远,或者你的刻意疏远,而改变的。
你要懂得,它不会因此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