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被一群人簇拥架扶着,送进了医务室。你已经完全迈不动步子。你的双腿僵硬不能弯曲,脚尖在地上一路拖着。
你被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医务室的床上。你艰难地喘着气,痛得死去活来,完全听不见大家所说的话。
场地里已经到达的所有的队员都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跟着朝医务室的方向涌去。门窗旁都是往里看的人。
汪指导大声地对队医说:“体温计,快!他身上烫得像火烧。”
在你量体温的时候,汪指导和队医谈论着你下午来时的情况。队医确认说,下午你很早就来了,你一到场地就来了医务室,你说觉得很难受,感觉自己有点发烧。但是,当时你的体温并不高,只有7度,仅仅是很疲倦,其他检查也没有特别的异样。你来前刚刚服用了新药,也感觉不到胃痛,所以队医认为你只是天气阴冷有点感冒了。他给了你两颗感冒胶囊和一杯水,你接过来服下,就离开了。
就在他们谈论的时候,你发出一点声音。你想要说话,可你说不出来。汪指导赶紧过去看你。他觉得你是想要呕吐。
你被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你快要忍耐不住了。但你还在忍耐。
你摇头表示不要吐在地上。你艰难地在搀扶下走到医务室的水池旁边。
当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剧烈的呕吐。它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了。
所有人听着你痛苦不堪的呕吐的声音,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快要吐出来了。
队友们在窗外惊恐地骚动了起来,有好几个女生抽泣了起来。
汪指导满头大汗地用力架住你,清晰地感觉到你身体内部一阵阵像十二级台风一样席卷而过的痉挛。
当你开始呕吐的时候,队医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汪指导就立刻转过身来,对我们说:“不要在这里看,大家都回到场地里去自己做热身练习!”他一边说着,一边眼光看向S和D。
汪指导说:“各小组组长请负责维持正常的训练秩序!这边有老师们处理!”
队友们在汪指导的驱赶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你。但很多人的感官全都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继续留在医务室里。
后来,大家才知道为什么汪指导会要把学生们全都赶走。因为你当天吐在水池里的,全是鲜血。你大约吐了五六分钟才停止下来。停止的时候,你已经全身绵软无力,几近虚脱了。
汪指导和门卫又把你架回了床上。
队医在看体温计。然后她开始迷惑。她把体温计顺过来倒过去地看着。
汪指导问她怎么了。
她看着汪指导,她的脸色变了。她说:“如果不是体温表坏了的话,他现在有4度5!”
她声音发抖地说:“他有生命危险!”
她说:“可是,可是,他一个多小时以前,明明只有7度多啊!”
汪指导像听到一声晴天霹雳一样,顿时呆立在那里。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
队医一阵风似地从房间里冲出来,扑向救护车。
你倒在床上,对一切都没有反应了。
汪指导被尖锐的鸣笛声惊醒过来,他对你说话。他轻轻地拍打着你的脸,呼唤着你的名字。
几个医生和担架员出现在走廊上。队医在前面给他们引路。
队医用很激动的声音在说:“他情况很糟,绝对走不了这么远!”她是指从医务室到大门口的距离。
所有人再度聚集在走廊里,围在医务室这边。
(二)
汪指导隔着窗户让队员们离开的时候,S带着他那组的同学回到了靶位前。
他在那里呆了半分钟,就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惊醒过来,他放下枪飞也似地跑出了场地,他朝我正在排练的小剧场跑了过来。
在一片纷乱当中,并没人发觉他的离开。
我拿着一支眉笔,坐在化妆室里,对着镜子,心不在焉地给自己画眉毛。我画了一次,姜老师过来检查,她瞪了我的眉毛一眼,厉声说:“心心!你这画的都是什么啊!扫帚眉吗?擦了,擦了重画!”
我拿起化妆棉,沾上卸妆水,用力地把眉线擦去。我再次提起眉笔,小心翼翼地画着细线。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周围正在换装和梳头发的女生们发出一片惊叫。好多女生抓起身边的衣物挡住胸部。
我在镜子里看到S像一阵旋风一样地冲了进来。
他罔顾周围的一片谴责,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后。因为跑得太急,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是,他什么都不用说,我什么都知道。
我的预感应验了。你不能来看演出了!
强烈的悲伤在我全部身心中蔓延开来。
眉笔从我手里落下去,在眼角留下一道淡褐色的划痕。
S一把抓过我的胳膊。他说:“快!”
于是,整个世界就此脱落。或者说,我从整个世界中脱落出來。
我把一切都抛诸脑后。我用光线一样的速度逸出了房间。
我向你奔去。向我们的宿命奔去。
(三)
我在场地的门口停了下来。我扶着门框以便保持站立。
咽喉干涩犹如沙漠,心脏狂跳得要撞破肋骨的框架冲出体外了。
我看到医务室门口围着许多人。所有的人都在朝房间里看。全场秩序大乱。
我眼前发黑。我向一个看不见的深渊坠落下去。
怎么才能挡住它?我情愿付出一切,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要能够阻挡它碾压你!
我抓着门框拼命喘气的时候,担架员抬着你从医务室里出来。人群纷纷后退,给你让出生命的通道。
你躺在担架上经过我。我看到了你的脸。
你这时好像清醒了一点。汪指导在旁边不停地对你说话,希望能帮助你保持意识清醒。他说:“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你微睁着眼睛。我知道你听到了汪指导的话,你只是不能作出反应。
经过我时,汪指导根本没看见我。但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光芒是微弱闪烁的,让我一瞬间就想起了溪源峡谷黑水河中央的大石上看见过的那道目光。
我们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
我看到自己出现在你的眼眸当中。我知道你也看到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抬着你从我身边经过。
并没有什么东西捆绑我。但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我像石头一样立在那里,感觉到内部的风化和崩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