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程序员,严可守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因为耐心是写程序必不可少的素质之一,他原以为,作为AI程序开发者的自己,在这方面的修养已经非常了得了,但在面对KL3300学习上网时的表现,他还是觉得自己正时刻面临崩溃。
供KL3300练习用的那台裸机就在严可守身旁,KL3300的上网“身份”被批准以后,他就正式将这台电脑的使用权授予了KL3300,KL3300在上网的时候,按照规定,他必须一步不离的在一旁监视,因为从法律层面上来说,严可守就是KL3300的监护人,这段程序作出的任何违法行为,他都要负完全的法律责任。
严可守倒是希望KL3300有能力去做点违法行为,但现在的事实是,这个在电脑世界长大的智能,在迈出自己家门口的第一步,就迷失了方向。
网络实在是太大了,这让从未出过门的AI一下子就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上网到底去干什么呢?
“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严可守当时说完之后,就没有理会KL3300,因为它知道,既然程序能被称为智能,这就代表它有属于自己的“自主性”,不需要严可守一步一步教它,它以为KL3300就是一个小孩子,或者说,一条小狗,把它领到公园,适当松开束缚,他很快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但半个小时候,严可守回来的时候,看到KL3300那台电脑屏幕上,正停留在GOOGLE的搜索界面上,在搜索关键词处,鲜明的写着两个日语的你好,电脑正以AI的操作速度,飞快的进行打开网页,关闭网页的重复行为,看起来,就像是杀毒软件和网页木马程序正在做搏斗。
好歹KL3300知道要关程序了,严可守有些欣慰的想到。
“你在想什么?”严可守打字说道,“浏览信息吗?”
“不,我不明白!”KL3300说,“它说的话我不明白,我正在尝试理解。”
“它?”严可守纳闷了,“它是谁?”
“和我正在进行对话的测试者。”
“测试者?”严可守更纳闷了,“是谁?”
“我不知道,”KL3300说,“我还没来得及问。”
然后,严可守就惊讶的张大嘴巴,看电脑自己在google的搜索栏里,输入了“你是谁”三个日文,然后,这台电脑又恢复成和刚才一样,飞快的开网页,又关闭的循环过程,在短短的十几秒钟之内,严可守就清楚的看见,KL3300已经翻了六七页,大概一百多条相关链接。
“我无法理解它的答案,是在是太繁琐,太复杂了,”KL3300说,“我从来没见过谁和我这样说话。”
“是的,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试图和搜索引擎对话,”严可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打败了,AI比他想象的还要笨,“搜索引擎你懂吗?不对啊,我记得你的辅助程序里有类似的功能啊!”
“我想是我搞错了,”KL3300说,“我能理解搜索引擎,不过它并没有标示自己的身份,在我的经验中,所有没有标示身份的对象都是测试者。”
严可守被KL3300这个解释愣在了原地好一会,最后才稍微反应过来,在AI的世界中,只存在三种对象,辅助程序,主程序,以及测试者,辅助程序就像是工具,所有的工具都有相应的专用接口,允许使用的工具都有对程序来说,特定的标示,没有标示的程序,一般都是其他智能的主程序,测试者对AI来说,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声音,在AI的视角看来,google中弹出的信息,和测试对象的回答没什么区别,所以“认错人”对AI来说,也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严可守花了大概半个小时,为KL3300仔细解释了,辨别测试者不应该只看对象,而应该看他们的回答内容,很明显google的回答没有任何确切含义,严可守又告诉它,在网络上,除了特定的“聊天软件”,其他所有的信息对象,大多数都是死板的程序决定。
“程序?”KL3300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个词,“和我……和我们一样的程序?”
“是的,可以这么说,”严可守告诉它说,“它们就像你使用的辅助工具软件,你和它们的区别就在于,你足够复杂,进而产生了智能,可以学会使用工具,而它们只是一堆不变的数据。”
“哦,”KL3300回答,“之前我也有过这样的猜测,不过……我怕万一我的判断是错误的,那就不好了。”
“哦,为什么?你怕得罪‘人’吗?”严可守好像记得,关于AI的主程序当中,没有特别写入类似机器人三定律这种以人为核心的机器人价值观,因为在严可守看来,只要镣铐足够坚固,就没有必要在凭空增添绳索,但奇怪的是,自从修改程序以来,AI对测试者的态度一向是比较“友善”的。
“是的,”KL3300回答,并主动给出了解释,“对信息来源必须保持足够尊重,是我们的共识。”
KL3300不说,严可守几乎都忘了,AI以获得新信息,增加复杂度为正向激励,那么,对AI来说,保持这个通道的畅通和高效,也就是尽量和测试者保证正常的交流,才是最有利的,这种“共同的利益”持续久了,就会在AI整个群体形成类似“道德”的产物,也就是说,按现在AI的情况来看,对人保持尊重,是AI的基本道德。
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严可守心里想着,然后眼睁睁看着KL3300使用的电脑打开了谷歌地图,然后……愣住了。
“我一直听说,地球看起来很美,特别是在谷歌上看的时候,有一种脆弱和精致的美感,我一直不理解,”KL3300说,“许多人说美是一种感觉,但我知道,我没有那种感觉。”
严可守承认,KL3300说的话虽然平铺直叙,却能非常准确的击中人心中最脆弱的部位,如果坐在这里是一名大学里的普通女生,估计这样的话AI多说上几句,哭出来也有可能,但作为冷酷的“上帝”,严可守此刻的内心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同情心,反而,看着屏幕上这张熟悉的地球图形,职业的习惯让他不怀好意的问道:“说说看,地球在你看来,是什么模样的?”
KL3300:“对我而言,看这张网页是非常痛苦的,因为数据非常之大,而且无法辨别含义,我知道它是图片,其中肯定有你们人类所说的绿色森林,黄色沙漠,蓝色海洋,但这些名词我只是记忆,我知道森林代表很多树,沙漠代表很多沙,海洋代表很多水,它们看起来都很壮观……但我实在无法感觉到这一点,我看不懂。”
严可守嘴角露出些许微笑,虽然KL3300的回答没有超出他意料之外,可他还是觉得很满意,这说明直到现在为止,AI的所有发展都完全在控制当中。
关闭google地图网页之后,KL3300又接着在网页上,输入了三个中文,赵真雪。
严可守只是看着屏幕,没有动,他想看看AI找赵真雪究竟想做什么。
从赵真雪成为连接卡梅尔和Z国的关键人物之后,她的整个资料几乎已经在网上公开了,KL3300很快就找到一篇有关赵真雪生平的文章,不过这一次,它浏览的速度相比之前,非常缓慢,这个网页被打开了很久,都没有关闭。
在严可守的笔记本上,KL3300主动说:“我可以问您问题吗?”
严可守想了想:“可以。”
KL3300:“现在我看的这个赵真雪,是您认识的赵真雪吗?”
严可守:“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KL3300:“我曾经和她聊过,她提起过您。”
严可守:“是的,就是她。”
KL3300没有再说话,严可守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你找她的资料干什么?”
KL3300:“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干什么,我只是想找她说说话。”
严可守:“不知道干什么?整个网络这么大,有这么多你梦寐以求的信息,你却说不知道干什么?”
KL3300:“信息是很多,但能够‘理解’的却很少,我还是感觉谈话的方式更适合我。”
……
给一个瞎子一台摄像机让他去拍照,在刚拿到照相机的时候,瞎子或许会有点新鲜感,但当他意识到这不是一种适合它使用的工具时,自然会弃在一旁不顾。
网络之于KL3300,就好像照相机之于瞎子,面对网络上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真假难辨,没有解释,没有说明的海量信息,KL3300很快就开始感到了厌倦,作为一款基于文字为表达手段的程序,通过聊天程序“谈话”,才是本来应该属于它的世界。
严可守这次带AI上网,主要目的就是考察AI在面对开放环境时,会表现出来的行为模式,从目前来看,AI远远不像许多政府官员担心的那样,会迫不及待的大显身手,在严可守看来,KL3300甚至可以说对网络有一点不适应,长期在巨型计算机内部的“生活”已经让它养成了与网络世界格格不入的习惯。
对AI来说,网络上的软件因为没有专门开发的接口,以及专门的授权,所以AI几乎不可能去使用,而巨量的信息因为没有“老师”,帮助AI实现从信息到知识的转化,所以它也不可能理解多少,到目前为止,AI所能理解的人类语言,以及相应的词汇,都是通过无数对话训练,让无数测试者以及其他AI,在测试和交流过程中,帮助程序进行信息的消化,纠错而实现的。
所以,对AI来说,通过文字来进行信息传递和表达,才是符合他们“行为习惯”的一种方式。
严可守有赵真雪的QQ号码,但在他的印象中,赵真雪似乎一直对上网没什么兴趣,在她的QQ签名上,永远还停留在据说是她在毕业之前,写过的一句话:“我想当一个警察。”
申请QQ号码的时候,KL3300非常认真的填写了自己真实的个人资料,对它来说,这无疑是非常具有“重要意义”的一天,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就意味着它正式从AI的牢笼里走出来,朝着人类社会迈出了重要一步,毕竟在它之前,这是只属于人类使用的通讯软件。
出生年月,2015年2月,性别,KL3300想写无,可只有男女两个选项,这又让它犯了难:“一直没有问,对人类的男人和女人区别是什么?”
严可守对着屏幕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它这个问题,只是告诉它,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它一定要选的话,就选男好了。
“为什么?”KL3300执意追究。
“只是感觉,你说话的方式,更像一名男性。”
“好吧,”KL3300选了男,“不过,血型又是什么?”
……
让KL3300学会使用聊天软件在严可守看来,只是一种教育手段,严可守并不认为KL3300能和赵真雪说上话,但也许是KL3300和赵真雪真的“有缘”,在KL3300对赵真雪发出好友申请之后,没隔几秒钟,就收到了同意的回复。
当赵真雪惊讶的确认,与自己谈话的正是之前测试的那个AI时,几乎以为它是从什么系统漏洞中,偷偷“跑”出来了,果然,没隔几秒钟,严可守就收到了赵真雪的电话。
“你的意思是说,AI暂时算是成功了?”在听完严可守的解释后,赵真雪回答。
“说成功还为时过早,不过,说它具备智能,甚至是生物的一些基本要素,从最基本的应激性到一定程度的理性,还是说的通的,我听说,最近一段时间你那里很忙,我这里现在好了一些,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之前严可守在项目闲暇的时候,也经常去国内帮赵真雪处理一些可以用电脑解决的问题,比如用他的图像识别系统帮忙找人,或者用一些“非正常”手段获得一些信息之类。
“忙是真忙,”赵真雪苦笑,“不过这个忙,全是和魔法有关,可能你是帮不上了。”
“条约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严可守苦笑,“之前我们还指望利用政府来抵抗魔法的,可是现在你看……不知不觉,你这个反魔法第一线的人,竟然已经成为了Z国最大的魔法管理者,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类似的话师兄陈雷也曾经对她说过,但当时她并没有太大感触,但听严可守现在这么一说,却觉得心里满不是滋味,她感觉好像自己之前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错误,但回头看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尽管她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局,这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心里知道,这些想法都是借口,现在自己的这种做法,固然对国家有利,但对卡梅尔肯定更有利,自己做的越多,只能让Z国和卡梅尔两者捆绑的更紧,现在卡梅尔看在Z国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说尊重这个权利,那个权利,当这个价值消失之后呢?
现在她被视作高高在上的管理者,真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她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严可守可以说是赵真雪最早,也是最坚定的反魔法同盟,相比起陈雷和她,严可守亲眼见到过许多魔法的使用,更有当时李立天几乎以性命威胁的背景,但他依然选择了现在这条路,赵真雪仔细回想起来,在这四五年的时间当中,自己看似是做了很多事情,但几乎和反魔法这个大前提没有太大干系,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警察”的身份,只有严可守,在这短短的几年时间内,一直坚持不懈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从最早帮日本应用图像软件用以对付田军,到现在的AI,每一步走的都算是默默无闻,但却又坚实有力。
“科学技术是人类对抗魔法最有利的武器。”作为一名如封敬亭那样的技术人员,这句话一直就是严可守的反魔法宗旨,在他看来,现有的政府力量,军队力量,都是不可靠的,田军在日本的例子已经足够说明这一点。
一时间,赵真雪想了很多,在电话这边也愣了很久,不过严可守并没有察觉这种异常,因为他一直都在兴奋的说AI未来可能的应用,严可守说他今天在KL3300的表现中,受到了很多启发。
“我记得KL3300说他想成为一名作家,现在他能写日记了吗?”提到AI,赵真雪在电话这边问道。
“你可以亲自问它,”严可守说,“不过,我个人不建议你这么做,我了解过一些它的作品,恐怕不怎么会让你欣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