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有种说法,嘴唇越薄的人性情越冷厉无情,这种说法落在许乐的表面态度上很难成立,探进他内心深处却又隐约成立。
与之相反的,则是李疯子。
拥有薄唇的联邦最年轻上校,如果不是三年间甘心沉默守护杜少卿身旁,或许早就已变成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
在很多人眼中他性情暴戾冷酷,看着那艘飞船远去还可以冷漠讨论自己的亲生父亲将要被许乐这种人物追杀而不动念,事实上却没有多少人能够触碰到暴戾身躯里真正的火热。
向基地驶去的军车摇晃不安,烟卷在他薄薄嘴唇间摇晃不安,时不时弹出几缕青烟,在玻璃上涂染片刻便散无影踪,就像他此时脑海里正在快速闪过的那些念头。
杜少卿被调回首都星圈之前,曾经在战地墓场上与他有过一番长谈。在谈话中这位联邦名将最担忧的并不是自己走后墨花星球的战局,而是联邦部队内部的问题。
联邦政坛尤其是首都特区的政治气氛早已黑幕化,臭名昭著的联合调查部门早就想把触角伸入空间通道之外的前线,只是迫于杜少卿的威势而不敢稍动。
杜少卿忧虑自己走后,无人压制拥有极高权限的联合调查部门,担忧那些秽烂不堪闻的政治倾轧会侵入部队,所以暗中交待李封密切观察注意或者说防备这种异象。
这件看似很困难的嘱托,对于李封来说非常简单,因为他是费城李家的嫡孙,李在道主席的亲生儿子,而众所周知那片黑幕后方坐的男人正是李在道。
李封按照杜少卿的叮嘱一直警惕盯着十七师,哪怕被派往海峡会战区主持战事后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当他确认新十七师不会上前线,军方高层和调查部门应该没有做任何手段后,他放松了下来,然后连绵战事之末,有些愕然愤怒地收到新十七师NTR小队叛变的消息。
……
……
“这是一场意外,如果当时达文西肯老老实实接受审查,而不是选择开枪还击,那么就不会有后面所有事情的发生。”
基地深处司令部昏暗房间里,联邦军方总司令胡链将军看着面前的年轻军官,沉默片刻后继续解释道:“整件事情的过程你应该很清楚了,根据现场勘录和口供,那次枪击事件可能是走火,也可能是达文西等人的冷血谋杀。”
胡链将军是前线最高长官,拥有最高权威和权限,按道理他没有任何必要向一名上校解释这些事情,但因为对方特殊的身份,以及此时冷静面容下隐藏的暴戾气息,他不得不解释。
李封薄唇微启,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走火和谋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但终究是死了人!”胡链将军看着他的眼睛,揉了揉发闷的眉心,沉声说道:“小眼睛战斗部队和侦察班死了人,十七师NTR二号营地里也死了人,然后达文西逃了!”
“逃兵和叛变依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青年军官的声音依旧平静,任凭将军努力想要分辩他的真实意图,始终无法捕捉清楚。
胡链将军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皱眉盯着他的脸,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老七组那群兵匪的脾气,部队里所有人都很清楚,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白玉兰是怎么把东方的耳朵活生生割掉的?如果让熊临泉他们知道这次枪击事件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他们肯定会乱来!”
“我是司令,我要为前线整个战局考虑,我不可能把精神放在这种小事情上,我考虑的必须是整个部队的稳定!”
“为了消灭所有不安定因素,为了不让熊临泉他们乱来,所以基地决定乱来,决定把叛变的罪名安在他们头上?”
李封缓缓蹙眉看着桌后的将军。
胡链将军沉默了很长时间,回答道:“他们跟随帝国太子还有帝国士兵一起行动,甚至对联邦部队发起了三次攻击,司令部有充分证据证明他们已经背叛了联邦。”
李封紧紧抿着薄薄的唇,蹙眉望着他长时间沉默。
胡链将军望着他语重心长说道:“今天我和你的谈话绝对不会有任何记录,我刚才也没有承认过任何事情,但我必须提醒你一点,现在首都星圈那边很乱,总统先生和李主席受到的压力太大,前线不能乱了。”
“小封,无论你和李主席之间有任何矛盾,但你终究是费城李家的子孙,你应该更自觉地维护联邦部队的正统性,像那些兵匪在我看来,根本没有资格留在联邦部队,更没有资格留在光荣的十七师里。”
李封缓缓站起身来,将颈间的风纪扣认真系好,望着桌后方的军方大佬沉声说道:“我确实是费城李家的人,但将军你忘记了一件事情,祖父做为一名联邦军人,他绝对不会把任何一支联邦部队,包括十七师在内看成自己的私兵。”
“如果我那位父亲向你表露过类似的意思,我只能说他直到今天大概也不明白祖父当年为什么会归隐湖畔,我只能说他根本没有资格穿这一身军装。”
深色军装笔挺在身,啪的一声,李封面无表情立正敬礼,如一把将要出鞘的刀,刚正不二。
胡链将军看着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海峡会战打的很好,你早些休息吧,我会为你请功,下次再见时,你肩上应该会多一颗星星。”
“我从来不需要靠将星来证明自己的战绩,我的机甲机械腿上已经漆满了无数颗星。”
李封缓缓放下右手,沉声说道:“既然您坚持联邦部队的正统性,坚持认为十七师是费城李家的部队,容不得星点渣滓,那么酬功也罢,犒劳也好,请您把新十七师交给我指挥。”
“赫雷已经被停职,我马上签署命令。”胡链说道。
李封向办公室门外走去,在门槛处忽然停下脚步,说道:“既然从现在开始,新十七师已经是我的部队,那么希望将军阁下能够尽快将我部驻地周边那三个机械师调走,部队被人堵在巷口里,我的心情不会好。”
“我的心情不好。”我就不会让别人心情好。”
……
……
装甲军车碾压烟尘呼啸驶出前进基地,向新十七师驻防区域狂奔而去,李封再次点燃一根烟,让烟卷和自己魁梧强壮的身体同时摇晃不安,微蹙着的眉间蕴着风暴。
他坐在副驾驶位上,后座坐着几名军官,这几名军官是当年他大闹议会山砸烂锡安议员办公室后,军神李匹夫专门替他挑选的助手或者说监管者,时间一晃过去漫漫数年,这些军官们跟着他战西林入帝国,忠诚与能力无可质疑。
感受着车内异样的压抑气氛,没有任何人说话,其中一名参谋军官一直盯着膝上的工作台光幕,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然后快速向前方报告道:“司令部任命书已经入档,您正式成为新十七师代理师长。”
“堵在十七师周边那三个机械师呢?”李封面无表情问道。
“调防命令已经下达,根据时间计算,我们抵达时他们已经撤离。”参谋军官回答道。
李封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烟卷扔出窗外,说道:“除了擅长防御作战之外,胡链最出名的手段就是拍我父亲马屁,这么快就把十七师交到我手里,说明传言果然不假,只是我在想再过几个小时,他会不会后悔放权放的太快了些。”
摇晃的军车里,几名参谋军官互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却看到了各自眼眸里的兴奋之意,他们很清楚,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代理师长越平静,越疯癫。
“关于NTR部队所有的调配命令和纪录,马上给我搞一份过来,这件事情找司令部的老罗。”
“绝密文档,师级权限不够。”
“就说是我要的,出了事我替他担着,哪怕是宪章局那边。”
“是。”
“另外……”
李封微微蹙眉,想起许乐离开前的那番话,说道:“查一下比基高原那边的地震究竟是怎么回事。”
……
……
一辆破烂的军车在荒凉的暮色中驶进军营。
远处隐隐可见烟尘蒸腾,大概是那三只整装机械师调防时的动静,数百台机甲同时启动的画面,虽然不在眼前,也可以想见其壮观。
军靴重重踏在地面上,李疯子走下军车,脸上没有任何感慨神情,只有蕴积到快要无法压抑的暴戾愤怒。
路上他已经拿到了所有的秘密纪录,对所谓叛军指挥和追杀完全明白,所以他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不屑隐藏。
“滚!”
“滚!”
“滚!”
年轻代理师长魁梧身躯一路闯进军营,那些奉命监视十七师的宪兵,被一连串风雷般的怒吼直接喷走。
走进新十七师师部,李疯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停了赫雷的禁闭,然后召集新十七师所有校级以上军官开临时会议。
“我叫李封,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新十七师代理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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