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晚饭时分,乐不思蜀的两人才回到城里。恰好程风华也选到这天来拜年。吃饭时围了一张餐桌,程风华善意地向云舫敬酒,他的态度转令云舫和在座的大吃一惊。沐阳心里倒有些谱,除夕和韩悦通电话时得知程江林只买到了初一的机票,也就是昨天到家,应该还带了女朋友一同回来。程风华明白两家不可能联姻,面子上与半个李家人的云舫自然是要和和气气的。
对云舫转变态度的也不是程风华一人。自两人回家后,钦显夫妇并未责怪他们晚归,而李成辅也没有时刻地留神云舫,吃饭时还问了他公司的一些情况,不若初来两天那般的轻忽怠慢。
“昨天云舫才喝醉,今天就不要你多喝了。这杯喝完就行。”钦显给云舫的杯里斟上酒,示意是最后一杯。
云舫忙站起身,说道:“谢谢――”他因为不知道如何称呼犯了难,眼睛望着钦显,倒忘了下面该说什么。
李成辅用手指拨着酒杯,似是责备云舫道:“愣着干什么?你爸给你倒了酒,还不快喝了。”
这一句话便肯定了云舫的身份。沐阳先呆了呆,简玉清看她的时候,她又带着几分羞涩地笑了。云舫也感到好笑,他倒是能理解李家为什么不遗余力地帮助于庆耀。但凡是他们欠过的,必定还上。想到这里,他便庆幸那晚的决定,若不是佯作醉死般的从楼上摔下来,这家人一定是信不过他的。
他端起酒杯,回敬了钦显,并说道:“应该是我敬您才对。”钦显笑了笑,满意地把酒喝了。云舫又给自己和李成辅的酒杯倒满酒,双手捧到李成辅面前道:“承爸爸关心,但这杯敬爷爷的酒是不能少的。”
李成辅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爽快地喝了酒。云舫挨次敬了简玉清和程风华,这才让保姆收了酒杯。屋里唯一的客人程风华不禁在心里暗叹,太会做人了,自家那个不成材的怎么比得上人家。
钦显与李成辅对现代网络游戏知之甚少,该问的该过后,便无话可说了。此时,程风华谈起了‘荆楚药业’。大过年的谈一个快倒闭的企业,李成辅的脸上愁云密布,钦显也不再高谈论阔了,程风华自知煞了风景,说了几分钟便闭了口。
李成辅自饮了一口酒后,看了眼沉默的云舫,突然开口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云舫神情一凛,随即拿下了眼镜,低头借以掩饰自己的表情。他明白这个时候不能说得太在理,几句话切到实处,必然会被怀疑。
“我想根本问题在于品牌宣传这一环节,引进战略投资应该可行。”
他的话尾一收,便看向众人。李成辅的表情平静,钦显有几分失望,程风华有些沉不住气地道:“这个还需要说么?庆耀早前就与我谈过了,但荆楚药业是国有企业,这样一来,岂不变成私营的了?”
云舫心想,道理上说得那么好听,也没见你保住国有财产?但他面上仍是和气谦恭地道:“您说得对,是我欠缺考虑了。”
李成辅蓦地抬起脸,双眼炯炯地盯着他,盯得云舫心里开始发毛了,他才移开了眼光,跟程风华道:“都是随便聊聊,我已经退休了,这些事情也轮不到我来发愁,喝酒吧。”
云舫的酒杯已经收了,喝酒不关他的事儿,但他倒是想喝酒。于庆耀说得没错,这只老狐狸,从一开始就下套,若是自己不回答则是心里有鬼,若是回答得不够水准,那是刻意掩饰,无论他怎么说,李成辅都会这么一句,立刻与此事撇清关系,彻底绝了他的念头。
他不知道李成辅是从哪里瞧出了破绽,是否他已经知道自己---想到这里,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心道:他又不是万事通晓的神,顶多是出于多疑,试探并警告自己罢了。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他还得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得兼顾沐阳,省得没用心听她说的话,答非所问,更引来李成辅的注意。程风华吃完酒后便离开了,简玉清收拾餐桌,李成辅习惯晚饭后看书,趁他去散步时,沐阳忙去书房先开了暖气,又将茶泡好了才下楼陪简玉清看电视。
云舫还因吃饭时那句话坐立不安,两母女说说笑笑他懒得去听,钦显用布擦着一把气枪,并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云舫说起打猎的经历,云舫表示钦佩,钦显哈哈大笑,说选个时间带你一起去。
云舫的心情刚放松了些,去外面散步的李成辅便背着手进屋了,他脱了外套,面前门外轻轻抖着还未化掉的雪。云舫以手挑了窗帘子往外看,天黑尽了,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簌簌的像是黑板上落下来的粉笔灰,垫在地上薄薄的一层。
“咦,下雪了。”沐阳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云舫转头时,她已经跪在沙发上,满脸惊喜得快贴到玻璃了。
“是啊,今年的第一场雪哪!”简玉清也侧首望着窗外。
云舫只得为这两母女打着帘子,方便她们欣赏。回过头看屋里,钦显停下擦猎枪的手,以一种估测的目光看着飘落的雪花,兴许他是在想,下雪了动物觅食便难,是打猎的好天气。李成辅拎着外衣经过沙发旁边时,睨了云舫一眼,便道:“你跟我上来。”
这道命令使得云舫又心上心下了,他收回手,帘子从沐阳的头上落下来,遮了她半身。他起身跟在李成辅后面,紧攥手心,浑身发冷得像是大冬天淌进一条河里,前面的水是深是浅尚不清楚,或许淌了过去才知水只过膝,是白担忧了一场;亦或是犹不知水深浅,摸着过河,倒捡到了宝;还有的可能便是直接没了顶,再无出头之日。
书房里早燃起了檀香,李成辅在沙发上坐下,手指着旁边的沙发跟云舫示意。云舫坐的地方正搁了柚木香盒,一缕幽烟飘拂,满室的古浓香。云舫又惊似喜还惧的复杂心情,闻这香味只觉刺鼻,加之李成辅坐在旁边闲适地倒茶,他心里越发地没底了。
端起李成辅泡给他的茶,小抿了一口,味苦而甘。屋里过于静,香气缭绕,渐渐地,他的心绪也宁静了,见李成辅手交叉搁在扶手上,便放下茶杯,静待长辈开口。
“你来了这些天,也没怎么周到地招待你,换成别人,或许早离开了,你是为什么还留下?”李成辅手指敲了敲桌面,又道:“你要说是为了阳阳,这种话大可不必出口,现在的年轻人哪还会再顾及老年人的想法,以你的经济实力,并不必为了我们这些家人而委屈。”
云舫心里一紧,随即恍然地意识到,破绽就是自己掩饰得完美,无可挑剔,反倒让人生了疑。他被李成辅的眼光盯得恍恍惚惚,只觉得藏无可藏。事情再清楚不过,从进入这个家开始,不,或许更早,早在于庆耀告诉他与沐阳交往时,李成辅便已经留意他了。
“庆耀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与你合作,即使我相信这是巧合,那么,你这般聪明的一个人,短时间内声名鹊起,会糊涂得连女朋友家是什么背景,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也不晓得么?”李成辅的眼神带着几分严厉,又道:“而你缺什么,需要什么,我一个外人都清楚,你不至于糊涂罢?”
云舫顿时方寸大乱。他再明白不过了,还没有进这个家开始,李成辅给他预备好了精心的圈套,真真假假,使他无论怎么做,终会将自己的目的曝光于人前。倏地,他想起于庆耀说过,在沐阳的爷爷面前别想着耍心计。他只恨明白得太晚,此次不但计划可能流产,兴许连沐阳都要失去了。
想到沐阳,他自乱阵脚地低下头,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避开了李成辅逼视的目光;二来,他的大脑也在飞速地运转,低头以防自己的心思泄漏。
倾刻,他又抬起头来,面带微笑道:“我缺一个稳固的社会地位,一个能持久发展的企业背景,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对此,我不必跟爷爷隐瞒,但您认为---我就一定是因为这个目的才来的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