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羽对修炼之事一窍不通,只觉那股暖意出现之时,通体舒泰,他手抵在脐下,那儿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像是藏着一个小火炉似的,到后来浑身发热,面红耳赤,几乎想要跳到池塘里去降下来。
他不知道那里即是丹田,为藏精之所,凡俗用以生子,道人用以生身,为修士性命交修的根本所在。
那时节他体肤泛红,头冒白烟,泌出的微微汗渍居然散发异香,馥郁芬芳,很像是当初在崖上嗅到的灵芝气味,微风一吹十里可闻,但好在极淡,不久就挥发了,没惹来什么野物觊觎。
出乎意料的顺利让奚羽有些暗暗窃喜,还道是自己天赋异禀,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愈加废寝忘食,每每吐纳完都觉神清气爽,双目精光湛湛。
但是不如他意的是,每次收功后,且算是收功,奚羽从头到尾都认为自己遇上那几位老前辈是机缘到了,所以一门神功秘笈才砸到自己头上,而不想只是基础的口诀,一心琢磨着只要闷头钻研,便能有朝一日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但就在他沉浸在妄想一步登天的美梦的时候,后来才蓦然渐渐发觉不对。
除了头两次吐纳外,之后无论他怎么尝试,身上那股暖洋洋的感觉都再不重现,体内空空落落的和以往无异,别说生出法力了,就是连一丝气感都没有,任凭意念怎么动,小腹处都如一潭死水,悄无动静。
这让他挠挠头,心中不免猜疑:“难不成是我练岔了?”
他左思右想,自己无人指点,一个人两眼一抹黑的胡乱摸索,就算真练出了岔子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奚羽虽然没钻牛角尖,但还是有点灰心丧气,明知无果,但难能可贵的是少年还是每天都会瞑目修炼,心想不管有没有用,持之以恒总归是不会错的。
他往往白天赶路,晚上便打坐吐纳,有时候会直接保持着姿势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明,他却不觉得身子酸麻僵硬,反而一扫疲倦,精神奕奕,既然并无害处,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倒是这些天来,他的力量越来越大,整日血气澎湃,近乎滚滚沸腾,躯壳里仿佛有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精力,轻轻一扭动,浑身上下的骨节就一起咯蹦作响,甚至有时候经常荒谬的感觉自己的身子好像拔高了几寸似的。
奚羽不知道,他吃下灵芝异宝后,体内仍然残存蕴藏着庞大的药力和精气,足以化腐朽为神奇,即使只有其中一小部分丝丝缕缕融入了他的血肉,也令他的力气日愈大增,每天都简直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但倘若是他还是那个无知的小子,不加以善用,及时炼化这股庞大的药精之气的话,会渐渐为污秽人体所染,失去灵华,凡人之身终究无法承载这般深厚的福缘,留在体内反而是一个祸源,容易虚不受补,折损寿元,别说长命百岁,最后到头来甚至很有可能在壮年之际就突然暴毙而死,不得善终。
冥冥中的天意因果,似有若无,他当日一时恻隐为三位先人埋骨,免去曝尸荒野之苦,而在跨越了多年后,尸身上恰巧掉落下的一本修行的入门书却是无意中救了奚羽一条小命,不必忧虑壮年而竭,无以为继。
那先天一气不明来历,虽然只是粗浅的基础法门,止于呼吸吐纳,但却是妙用无穷,最为温和醇厚不过,暗含无上真义。
只是此时的奚羽浑然不知,他口中尊称的几位“老前辈”已是施下荫泽,保全了他老奚家这根独苗,他误打误撞,每日勤练不辍,倒是无形中化祸为福,炼化消融庞然精气,遣成真元冲刷己身,竟是洗髓伐骨,为他所用。
他心里还在纳闷不已的腹诽,咕哝着:“怎么修个仙,别人飞来飞去驾驭神虹,到我这儿却炼成了武夫,只有一把子蠢力气……”
还有,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神仙是霞里来,雾里去,餐风饮露辟谷的,可自己这饭量却不减反增,日日见涨,胃口是越来越大,害得他肚子老是咕咕叫,日日如此,山里的野鸡野兔都遭了大殃。
当然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逝,随便嘀咕嘀咕罢了,他也不傻,心想着自己就这样慢慢修炼着看看吧,体魄变得强健是多少孱弱病残的人梦寐以求的,肯定不会是件坏事。
很快,奚羽就发现了好处,他想了想,选了一棵足有几人环抱粗细的大树,只是想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大力量,可手上的劲道还没用几分,头上的叶片纷纷凋落,簌簌如雨而下,没两下就差点被摇成了秃桠子树。
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落得满头的叶子,也没空去摘下来,喜滋滋笑着,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比起那时有时无不大靠谱的气感来说,这把子蛮力可实在多了。
于是再有毒蛇猛兽,他也心无畏惧,若遇上什么凶恶的豺狼虎豹之类,便直接一个拳头砸过去,稍微磕着碰着点边,就死的死,伤的伤,夹着尾巴哀嚎逃了。
哪里有不长眼的再敢回来惹他,倒是他背着的那把开了锋的打鹿刀没了用武之地,锈铁棍儿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挥着开开道。
就连以前奚羽采药夜宿山头上时最为头大的蚊虫飞蚁,也由于他吞了那莽牯朱蛤的缘故,皮肉都化烂在了肚皮里,身上也自然承袭带有着那万毒之王的气机,百毒不侵,寻常毒物近不了身,皆避之如虎。
有次他早上他起来一看,身旁隔着三两寸黑压压堆着一大群令人头皮发麻的虫尸,恐怕都是小小心肝在感受到荒古异种身死却尚在的余威后被震得粉碎。
奚羽这身气力非同小可,俨然像一尊人形凶兽,堪比熊罴,双手双脚加起来,足有九牛二虎之钧,成了这深山老林里新的霸主,山里的大多猛兽懂得趋利避害,一旦有他味道气息的地方,就闻风丧胆逃窜了个干净,到后来,他抓只野味也得大费力气。
不过期间,他也遇到了件稀奇古怪的事,一只皮囊灿灿像金子,毛发柔顺一色如绸缎,只有须眉花白的老黄皮子找上了门来,脚下居然还踏着只坐骑,就在奚羽打盹完起身汲水喝的时候,它从对岸的林间钻了出来,站在一头白皮大獾猪头上人立而起遥遥给奚羽一拜,竟是唱了个大喏。
若不是奚羽耳聪目明比常人更甚,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睡眼惺忪,大白天出了幻觉,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揉了又揉,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老黄鼠狼还在深深拜着,它座下那只出奇得壮,一身白花花的肥膘宛如牛犊子一般的大獾猪倒是颇为不耐,呼哧呼哧昂首冲奚羽打了个响鼻。
等这老黄鼠狼起身时,它居然轻轻拍了一下大獾猪的脑袋,形似责备其太过粗鲁,獾猪立刻安分下来,它倾下身子掀开那垂下的大耳,凑到边上细细吱吱了两声,又仿若安抚。
这诡异的一幕宛如二流戏班子满头大汗、卖力扮得一出拙劣的皮影戏,错漏百出,竟似……煞有其事。
奚羽简直有些毛骨悚然,飕飕冒寒气,莫名从头凉到了脚。
眼前这只老黄鼠狼诡里诡气,哪里像只人人喊打偷鸡摸狗的禽兽,分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学究先生,不过披了层黄皮子罢了,一举一动都自有礼数规矩,奚羽和它对视时,居然荒谬的觉得皮子底下是个睿智老者,一对狭长的眼睛十分宁静,似乎像是年岁极老的人眼里那种光芒,能够看透人心一般,在它面前,自己仿佛不着寸缕。
它在对着奚羽点点头之后,就乘着獾猪悄然离去了,不明来意,似乎从头到尾就是为了向他打个招呼。
奚羽已不是第一次眼见匪夷所思之事,但还是呆住了,眼也没眨一下,直到小溪对岸空空如也,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仿佛方才一切都是他凭空臆测遐想出来的。
后来,奚羽才记了起来,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见这只黄皮子,先前大山兽乱迁徙的时候它也在其中,那时候就是骑着只獾猪,只是没想到它和自己倒是有缘,隔了这么多重山还能遇见,不知是安家在此还是也和自己一样是启程……求仙访道?
奚羽都不清楚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把它当成了个人来想,只不过若是它求仙访道的话,求的岂不是妖仙,访的莫不是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