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羽一边脸颊登时高高肿了起来,印出一个深深的五指印,唇齿之间血水长流,眼睛因充血而赤红,躺在那里发出瘆人的声响,几乎死去。
经了皮肉之苦,哪知这浑小子竟是死性不改,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赫然掺杂着几粒雪白碎牙,但只直勾勾盯着黑袍人,嘶嘶恨声道:“狗……杂碎!”
“牙尖嘴利,空逞一时快意,不知祸从口出,此时叫嚷得倒是凶狠,呆会儿我连你舌头也一块拔下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袍人青筋暴跳,面目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没想到一个妖女不知从哪勾搭来的野小子挨了他发狠的一耳光,半条命都没了,居然不仅没跪地求饶,反而正合了那句老话般,物极必反,激起了骨肉里一股野性的桀骜,哇的口喷鲜血,却仍兀自横眉煞目,半大少年此时居然也有几分凶气。
看得黑袍人出神间也心惊不已,眼皮一翻,暗道:“此子留他不得,今日不除,他日若通风报信,必将祸害于我。”三条腿的蛤蟆打着灯难找,可两只脚的活人哪儿都是,所以杀了这野小子也不碍事,等大事已成,自己大可抓大把凡人来试药。
心念至此,黑袍人的眼中已多了份杀意,他本就是果决狠辣之人,此刻杀心一动,自然雷厉风行,欺身过去骤然暴起,单掌一拍,就要结果了奚羽。
奚羽感觉面门一痛,眼中所见哪里是肉掌而更似一枚斗大的铁印,呼呼朝他落下来,他却仿佛被定住了,做不出任何闪避,只得闭上了眼等死。
眼看那乌光包裹如铁印一般的肉掌就要堪堪砸在奚羽头颅上一命呜呼之际,竟尔是那红衣女子及时出手,一道鞭影避退了黑袍人。
黑袍人露出愠象,嗤道:“这就心疼了?自身都难保了,还不忘你的小情郎,莫非真看上他了不成?”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惊疑不定,他素来耳闻这妖女水性杨花,生来放荡凉薄,性子捉摸不定,专擅采阳补阴之邪法,为人行事无所不用其极,一时之间也分不出她对这毛头小子的情意有几分真,几分假。
奚羽睁开眼睛,松了口气,万幸自己的脑袋还好好的安在,没有血肉模糊碎成个烂瓜模样,这一松气,顿时两眼发昏,无尽痛楚涌上心头,软软倒了下去。
他斜靠在推翻在地的香案上,嘴角血迹滑落,面无人色,两只无神的黯淡眼睛不知落在了何处,庙顶上的茅草被先前的打杀震飞,又因被黑袍人撒出的一蓬黑色铁砂般的物事洞穿,破了几个窟窿,此时正往下漏雨。
雨水滴答答打在那半张体无完肤、面目模糊的神像上,淌在面上,仿佛清泪,似也不忍,为人世间因七情六欲生出的累累罪孽而动容,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
奚羽望了望它,已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不禁悲从中来,想来黑袍人给自己投喂了所谓丹宝之后,死了也要被人剥皮炼药,实在是不堪言说,待要一头撞死,又恐到时脑浆炸裂红白之物玷污了人家的金身,心中挣扎,谁都或多或少闪过这样的自绝念头,可真当要迈出那一步,还是舍不得这条大好性命。
若是到幽冥见了阿爷,问起是如何来的,自己一五一十说是自个儿撞死,不提阿爷翻脸不认他,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没有颜面。
可事到如今,难道要指望这泥胎雕塑里蹦出个神怪,显灵说既然拜了把子兄弟,掐指算到自己命有该有此难,就特地下凡来替个山野小子消灾解忧?
这无疑是痴心妄想的白日梦,然而此刻奚羽就连白日梦也做不成,风雨之夜,离见天光的时辰还早,黑得就一块抹布般。
当此绝望之际,奚羽面色倏尔如死灰般,神情惨淡,死字当头,任谁都要肝胆俱裂,可他却愣是一滴泪没有,似乎在自家阿爷入土的那一天一夜的嚎啕哭号后,泪水或就早已经干了,何况他也肚明便是哭死了自己,也是无用,故而咬着牙暗道就算拼尽最后一丝骨气,也不愿面前凶人见到自己软弱怯懦的样子。
这边奚羽愁云惨雾,另一头红衣女子出手救下了奚羽,景况也堪忧,情急之下动了真元,那之前的暗伤发作得愈发厉害,剧痛攻心,攥紧胸口的衣裳,呼吸都紊乱起来,眉头紧蹙,美丽的面庞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青紫之气,额头渗着冷汗。
她仿佛无比痛苦,身子颤了一颤,随即打坐下去,翻掌之间,取出几颗弹丸也似之物,仰头便拍到嘴里吞了下去。
黑袍人见状,心中一喜,想来毒气已经侵入她的肺腑,恐怕大罗神仙来也救不回了,而她这番显然已是病急乱投医,失了分寸,胡吃丹药想要恢复元气,略做镇压,却没成想坏了事,这就算是救人的良药入口也当即成了催命的毒药,以他看来,最多撑不过半柱香时间就要香消玉殒。
念此,他肆无忌惮朝红衣女子走了过去,眼见她娇躯颤栗不止,只觉志得意满,人和那宝物如今都唾手可得。
黑袍人无门无派,是个落魄散修,等到他历经百般辛苦攀到当初梦寐以求的境界时,也只能当个别人座下不入流的小鬼一只,但他一向心思深沉,从不外露,终是皇天不负,此际让他造化与美人双双收入囊中,恨不得昂首长啸一抒胸臆,心神激荡之下,一时眼神恍惚,竟有些沉溺其中。
“美人儿,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吧,还有你若是从了我,伺候道爷尝尝那极乐登仙的滋味,或许可以让你多活上几日也未可知……”
黑袍人的眼神在红衣女子火辣的娇躯上来回扫动,突地一股邪火蹿出来,登时觉得喉间干渴,心里痒如百爪挠搔,垂涎欲滴。
那红衣女子忽然眨眨眼,似乎在认真考虑,眼底却清冷如一潭泓水,之前服下的弹丸好像有几分用,面色红润了一分,不急不缓站起身来。
黑袍人见此也不紧张,他分明能察觉到红衣女子身形虚浮,实则孱弱之极,但下一刻红衣女子拿出的东西登时令他眼瞳一缩。
只见红衣女子衣袖翻飞,变戏法般托出了一个残毁的小炉,缺角断腿儿,质地十分古奇,奚羽对这边望过来时,不由愣了一愣,也不见她袖口里有多大地方,怎么藏了那么许些东西,软鞭和弹丸还好说,可这炉子这样凸起的硬物是如何装进去,实在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上古药炉!快……快把它给我!”
不同于奚羽的迷惑不解,黑袍人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