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使不得。”
宋应星连连避开,拱手道:“云舒位封国公,又是科学掌门人,老朽受不得你这一拜哦。”
“达者为先,长者为尊,老大人受得起云舒这一拜。”
左弗笑着道:“这回今上令我和老大人一同出考卷,云舒已尝试着出了一份考卷,还请老大人斧正。”
“云舒过谦了。”
宋应星笑道:“老夫这几年一直在常州,借着与杨先生的关系,一直在你所办书院里蹭听,云舒所学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就说算学……这用符号代替后,果是简便明了。而学问之精妙,之深奥,当真让老夫自愧不如。”
“哦?”
左弗有些意外,“先生在常州待了好几年?杨先生来信倒未提及此事。”
“是老夫不让他说与你听的。”
宋应星笑了起来,“琼州治理不易,老夫怎好意思再厚颜让人传话,前去琼州搅扰?再者,仅常州书院所授内容已是深奥,老夫已上年岁,便不去做舍近求远的事了。再者……”
他扬了扬眉,“像云舒这等人才早晚都是要回京,待你回来,老夫再来请教也不迟。这不,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左弗被宋应星的幽默给逗乐了,“本以为老大人定是肃静之人,没想到大人如此豁达,云舒以已度人,真是不该啊。”
“左云舒也非世人嘴里说的那般蛮横。”
宋应星嘿嘿的笑了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搞科学的,这一声“嘿嘿”颇显幽默。
客套过了,也该进去正题了。将左弗的考卷接过来,老头先从数学一门看起,这一看,汗都下来了。
他本是这方面的天才,只是以前未经过系统化的学习。在常州几年,总算受到了正规教导,别看年岁大,没学多久就将一干学子都甩在了身后。
毕竟,中国古代数学也是不差的,只是重视的人太少,没有系统化的归纳成学科。老头原本基础就好,这学起来自然是不累,而且古人少娱乐,研究学问便是最大的乐趣。
所以,眼前的宋应星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对于格物,现代数学的理解要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人。可这考卷一看,他汗都下来了,眼睛也瞪得老圆:如此难的题,居然要在一个时辰内考完?!丧心病狂啊!
古代科举每科考试时间无明确规定,有些是必须在三炷香(一个小时)内考完,有的则可能考上两天,一般根据所考科目以及难度来规定时间。
而左弗拟出的时间是一个时辰。要在一个时辰内做完这么多道题,还如此之难,这当真不是来砸场子的?宋应星看着题目,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他忽然有点想哭:在常州出尽风头的他,面对着这些题目,一时半会儿竟也是解不出来。
他望了望左弗,小心翼翼地道:“镇国公,琼州科学学子的水平是不是比常州高?”
左弗笑着道:“没有,没有,应该是常州的更强,毕竟琼州起步晚。这些题目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其实就是给老大人过过目,不作为这回的考题。”
“那你这是?”
左弗咧嘴,明明笑得很灿烂,可却让宋应星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总觉得……
这笑容里透着幸灾乐祸呢?
上辈子读了十几年书,被被各种考题弄得死去活来的左弗当然会幸灾乐祸了。
毕竟,她那个年代的人,从小学起就得面对游泳池一边放水一边注水等题目,现在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学生受同样的折磨,怎么能不乐?
孩子们,不经历高考你们怎么能成才呢?毕竟要经历这等痛苦,你们才能成才啊!好好享受吧!
“大人,这是我们学子将来应达到的水准。”
左弗完全忘了这些考题乃是后世历届最难的题,摆着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嘴脸,悠哉哉地道:“以后我学院的难度也要逐步加深,所以考题难度也应逐步增加,而在我心里,唯有能通过这张考卷的测试,才有资格上大学。”
宋应星张大嘴巴,心里纳闷:你那大学搞的……难不成要比科举还难?就这题目,有几个人做得出来?
左弗望着宋应星吃惊的模样,便是笑了起来,待笑过后,便道:“老大人莫吃惊。其实,能上大学的人本就是天之骄子。大人见这格物一道难道比儒学容易吗?所以,我现在是降低了入学的标准,但以后一定要提升的。”
左弗现在所建的学校体系是小学五年,初中六年(含高中课程),然后便直接考大学。在读到初三时,就会分班,但却不是分文理科,而是让学生自己做选择,是转职业班还是继续深造准备考大学。
现在也不用学英语,别看大明被清人欺负得很惨,可现在的中华文明乃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文明,是被全世界人民向往的文明,所以只有别人来学汉语,没见几个华夏人去学外语的。即便是学,那也是爱好或者是为君上服务。
毕竟,在古代帝王眼里,重译(多地区的人接力翻译)来朝乃是身为帝王最高荣誉,所以翻译人才还是需要有的。
当然,这等事左弗就懒得去做了,朝廷有这方面的人才,用不着为难自己的学生,还去学那些鸟语。他们若有兴趣,以后可以看情况再开班,不强求。
省了学外语的时间,大家读书也轻松许多。像政Z这类课则直接成了律法课,主要讲解大明国法,顺便夹带点私活,然后在历史课程里再夹带点,通过隐晦的方式给学生们“洗脑”,培养他们平等自强以及法治观念。
而现在的课程深度其实相对于左弗来的年代是比较浅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环境在这里,许多常识都要教,课程内容太深的话,大家都跟不上。所以,也只能慢慢来,逐年提高难度,考试也是一样的。
左弗将自己这些计较说给宋应星听后,道:“大人,这就是我想要努力的方向,我们的学生参加科举并不是为当官来的,他们是为再创我华夏汉唐风华而来的。”
宋应星面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起身,伸手作揖,向左弗慎重行了一礼,道:“老夫前些日子就听人说,你曾在朝堂上展露出志向,想要大同之世。今日听闻你这番话,老夫敬佩不已,左云舒果是一颗赤子之心,令人感佩啊!”
左弗连连摆手,叹了口气道:“百姓太苦了。而若是我与我的学生能用自己所学,多解决一些民生问题,那么这一生也不算白来一回了。”
宋应星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不由叹气,“老夫在常州待了几年,总以为这天下就算比不上常州,那也差不多了。毕竟这高产粮产量惊人,有这等神物在,哪还会有人饿肚子?可等老夫出了常州,回老家去一看,那儿的百姓……唉!”
他摇摇头,“依然苦啊!所以,云舒啊,这天下其实不缺乏我等技艺,缺的是道德人心啊!”
“人心之腐坏乃是乱世之根源,这等事便不是你我能一朝扭转的了。我们只能想法将有能力,有品德的人推上去,让他们慢慢改变这世道。”
宋应星深深望了左弗一眼,沉默半晌后,微微点头,“从细微处入手,确也是不错的选择。”
“君臣只要团结,不要搞愚民之策,尊重知识,崇尚道德,这世道总会改变的。”
左弗扬唇一笑,“我觉着我们的百姓还是很好的,勤劳,淳朴,善良。”
“是啊。”
宋应星感叹,“为官者愿俯下身,他们便感激不尽,可偏偏许多人不将百姓当人看,这才造成了如此多的悲剧。”
这话题略显沉重,二人也不欲在此事多言。宋应星以前在朝堂也不怎么受欢迎,这回回来,一下就占据了工部尚书的位置,流言蜚语自然是多。
而左弗也是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眼下虽无第三人在场,但说话还是要注意分寸的。尤其是,他们俩即将主持恩科科学门类的考试,这个时候,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自然还是谨慎些得好。
左弗带来了教材,二人扯过这沉重的话题后便开始工作了。左弗根据常州,琼州送来的学子成绩,与宋应星商讨出卷范围以及难度。
第二日,左弗又来到工部,还带了自己亲手做的鸡蛋糕与小米糕。这样松软的东西合老人家的胃口,对于这样有本事又慈祥的老人家,左弗还是很乐意孝敬的。
吃着香甜松软的鸡蛋糕,宋应星心里感叹:左弗这人挺好相处的,跟外界传言的一点也不一样嘛!
吃着鸡蛋糕,讨论着试题,没多久,左贵忽然来报,衙门有人告状,要左弗立刻回去。
这是左弗职责范围内的事,所以也不能耽搁。立刻起身与宋应星告别,匆匆赶往衙门。
左弗到了衙门,将诉状看过后,才明白,为何这案子佐贰官要派人将自己叫回来了。
事涉选秀,这事必须谨慎些。
左弗将原告被告唤了进来,衙门外已是围满了人。
被告乃是一名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原告却是她的母亲,只是这母亲非亲的,而是继母。
继母与继女不合,还将人告上公堂,这等事自然吸引人眼球,所以看热闹的民众也是非常多。
左弗照常按照自己的习惯让全体起立,宣誓,然后才开审。
案子其实也不是很复杂。被告出生没多久,生母便去世了,父亲又在续弦,可没几年父亲也去世了。
前些年,因高产粮普及,国朝又鼓励寡妇再嫁,继母便又嫁人,将继女扔于祖母抚养,甚少过问。去岁祖母去世,继母便又想将继女嫁于一鳏夫,继女不愿,抗争很久。
今年天家选秀,继母又改变想法想将继女送来选秀。继女依然不愿,以死抗争,甚至离家出走。继母将其捉回,便将人绑到了衙门,状告继女不孝,违逆父母,不忠君王。
在询问清楚案情后,左弗又看了一遍诉状,不由冷笑。
这诉状明显是请高人指点过,字字句句都围绕继女不愿入宫,无君无父展开。如此大的罪名,扣在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身上,当真是无耻之尤!
只是她既然是审案的主官,自也不能被自己情绪影响。暂时休堂后,将原被告直接关在衙门后堂,立刻便派了李想木二等人前去乡里调查。
待下午时,事情也都调查清楚了,这个渣继母还当真是将继女当摇钱树,自己与后夫明明生了两个女儿,有一个也符合参选要求,却是在前不久将亲生女儿嫁了,逼着继女来参选。
这等事,自是恶心到极点。可偏偏此人打着忠于君王,为继女好的名号前来告状,在舆论上就很显被动,左弗若是判继女无罪,那么就是无君无父。毕竟,理论上来说,只要天下圣令一下,只要符合参选要求的女子都必须参选,像在参选前嫁人这等事,也只是钻了空子,于国法是不合的。
左弗眯着眼想了半晌,不知怎么的,却在这其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继母如此苛待继女,难道就不怕继女入宫一朝得宠,来日报复她吗?这继母有点说的不错,送继女参选是为继女好。
就这继女的境况,的确是要比在家中好。毕竟,她在这世上亲近的血脉之人已都不在,生计颇为艰难。
而此女生得一副好容貌,虽是一身麻布粗衣却也难掩国色天香之姿。这等女子来参选,被选中的希望是极大的,毕竟大明皇室娶妻选妃不看门第,或者准确说,只能从平民与低级官员中选中。
甚至这低级官员还不能有实权,像县官这等门户都不行。而所选之女,说句难听的,真的只要好看就行了。
所以这继母逼继女参选,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反常,这操作有违常理,难道是有人想借机搞事情吗?
慎重起见,左弗没有急着再开审,反是又派人继续查,而这次查看目标主要放在了继母再嫁的人家身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在朝堂的敌人可多着,知她要经手此事,弄点事来搞搞她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得查,得查彻底了,她倒要看看这反常的背后是不是真有人借机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