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了,天子竟是破天荒的过来探病,这让病中的山芷娴略微感到了一些安慰。
对她不闻不问好几年了,现在过来看她,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原谅她了?
她挣扎着起身,想给朱慈烺行礼,朱慈烺却是按住了她,在她床边坐了下来,道:“身体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陛下……”
眼泪一下涌出来了,她蠕着唇,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朱慈烺轻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放下比较好,不然于身心无益。”
山芷娴含着泪道:“陛下,镇国公引导墉儿玩乐,臣妾很是忧心,不知是不是因憎恶臣妾故而不用心教导墉儿。”
朱慈烺扫了她一眼,道:“皇后入宫这么久了,难道还是没有学会谨言慎行吗?”
山芷娴一惊,忙道:“陛下,臣,臣妾……”
“罢了。”
朱慈烺轻轻挥手,“左弗不是那等人,她若不安好心,便是朕都无法稳坐这天下。”
山芷娴瞪大眼,“陛下,您,您……”
“你应该想明白了吧?”
朱慈烺道:“左弗不是你可以任意摆布的人,也不是朕能任意摆布的人。她这人重情,却漠视皇权,你想以势压人对她是行不通的。”
“漠视皇权?”
山芷娴一脸不敢置信,“她,她怎么敢?”
“没什么不敢的。”
朱慈烺淡淡道:“在朕还不是天子时就察觉到了她对皇权的藐视,她是只认公义的人。可惜,朕也明白得晚了,总以为她多少还是对皇权有点敬畏的,可事实证明,她毫无敬畏,她只认道理。而且,现在百官虽还有微词,可却再也不敢与她硬顶。
一个高产粮就将所有人的命脉抓在手里,便是大明的命脉也在她手里。朕安排她教导太子,就是期望这份师生情将来能换来太子平安。毕竟,左弗是女子,女子爱儿乃是天性。”
山芷娴只觉嘴里苦涩,“陛下,她为何会如此大逆不道?”
“世人皆说她是活神仙,或许……她那次落水去了什么地方也不一定,真不是此间人吧。”
朱慈烺自嘲一笑,“不然如何解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朕也只能接受她是仙人这个解释了。所以……”
他望向山芷娴,道:“仙人怎会贪恋人间权势?她要的不过是天下安康,百姓富足,你只要不去违逆她心中的公道,她不会去害任何人。”
朱慈烺说着便是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山芷娴道:“所以……皇后,你要好好记住朕今日说的话。心里那些事就放下吧,不然对你和墉儿都不好。”
顿了下又道是:“今日之话你便当是我这个丈夫的临终之言记在心里吧……”
“陛下!”
山芷娴大哭,“您怎可说出如此不吉利之话?!”
她翻滚着下床,抱住朱慈烺的腿道:“陛下,臣妾知错了!是臣妾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您不要再生气了!您是臣妾的丈夫,是臣妾的天,臣妾只是想您心里有臣妾,想当您真正的妻子啊!”
“唉!”
朱慈烺轻叹了一声,弯腰将山芷娴扶了起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道:“莫哭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太子学业的事莫去管,你不去为难左弗,她自也不会来为难你,莫要浪费了朕一片苦心。”
山芷娴含泪点头,可心里却终还是放不下。只是朱慈烺难得对她如此柔情,所以她也不想破坏这气氛,只好面上应了下来。而她就算不应下来又能如何呢?连朱慈烺都拿左弗没办法,朝里大臣都投降了,她就算闹腾又能改变什么呢?
只能想着日子长着,慢慢候着,等左弗虚弱时再狠咬她一口了。
朱慈烺知皇后也不会这样死心的,不过不死心也没什么打紧的。今日自己话已经说清楚了,若再寻死那也怪不得他了。
离开坤宁宫,便去钟粹宫。日本的妃子或许不是宫里最美的,也不是最有性格的,更无法代替左弗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但是她们却是最善解人意与懂事的。
而且远嫁大明无势力可靠,对于这样背景的人他还是愿意多分一些恩宠的。而且,与善解人意的人说话心情也能愉快些。
两个大和抚子显然是很有本事的,自打隆武两年前各自生下一个皇子一个皇女后,如今两人又有身孕了。而除去她们外,同时差不多时间怀孕的贤妃也生了一个儿子,只是因出生比信子的儿子晚一个月,所以是皇三子。
而六条友香生的皇女因是长女,是朱慈烺第一个女儿,所以这个小女孩受到了朱慈烺格外的宠爱。
如今两人又在差不多时间有孕,这让一干早于她们入宫却无子嗣的女人真是嫉妒的眼珠子都要红了。可眼珠子红有啥用,陛下将她俩看得跟宝贝似的,一众大明妃子中也唯有贤妃能跟她们别下风头。
如今钟粹宫那是充满了异域风,天子甚至为她们稍稍改动了宫殿,在里面建起和式的花园,好让两个异乡人的思乡之情稍稍减轻一些。
而两人因着生下了大明天子的孩子,其家族在日本顿时水涨船高,公家一系的人都十分得意,感觉幕府真是没眼光,如今他们可靠上大明这靠山了,以后幕府将军若是太嚣张了,就找大明帮忙。
幕府对于这群人的脑回路素来是不屑的。这些贵族过惯了好日子,脑子已经退化了,就是用脚趾想也知道,除非大明所有能继承的皇子都死光了,不然怎么轮得到有东瀛血脉的皇子登基?
不过借此与大明搞好关系倒是不错。听说大明又发现了许多无主之地,若是能顾念一点姻亲之情,也能带他们喝点羹汤,那么对东瀛来说那将是巨大的机会!
朱慈烺还不知道东瀛人的脑回路这么奇葩呢。要钱给钱的事有,要物资给物资的事也有,可特么跟中原王朝要土地的你见过?这东瀛人怕不是异想天开!
当然,不知东瀛人脑回路的朱慈烺这会儿正在享受两个大和抚子的软言细语,吃着有东瀛风味的饭菜。这些厨子都是东瀛送来的,都是御厨,虽不如华夏饮食那么丰富,倒也别有风味,偶尔食之倒也不错。
正吃着,忽然高庸过来了。
“怎么了?”
朱慈烺蹙眉。一般这个时候,没急事高庸是不会进来的。他既然进来了,那就说明有事了。
“回陛下……”
高庸跪在地上道:“镇国公刚刚在东宫晕倒了。”
“怎么回事?!”
朱慈烺一下就站了起来,“怎么会晕倒了?!她身子不是一向很康健的么?!”
说完便察觉自己反应太大,且手里的筷子都下意识地掉了,脸上的焦急之色更是一下就冒了出来,他忙敛了情绪,道:“宣御医了吗?”
“轮值东宫的御医看了……说是,说是……镇国公有孕两月有余了……”
“有孕?”
朱慈烺呆愣在那儿,过了久久,才慢慢垂下眼,低低道:“28岁有孕……这是喜事……去内库挑一些好东西给镇国公送去,朕允她回家调养,每日只需去衙门两个时辰便可。”
顿了下又道:“左弗东宫轮值日……便让太子去安顺候府吧……”
“是,陛下。”
两个东瀛的妃子相互对视了一眼,其实心里为左弗高兴但却不怎么敢显露出来。
来大明几年了,渐渐也知道了一些天子的秘密。真没想到,她们的丈夫心中深恋的人竟是镇国公。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又或者说,大明的祖宗家法注定了这两人是没有结果的,真是可惜了。
若不是祖宗家法,镇国公一定会是皇后吧?若她是皇后,她们在这宫中的日子一定好过许多。
当然,眼下想这些也没多大意义,关键是不能表现出自己的高兴,免得触到天子逆鳞。
朱慈烺沉默久久,又继续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后道:“你们与镇国公关系不错,她初为人母必有所不适。如今你们胎气已稳,明日便替朕去看看她吧。”
“是,陛下!”
相比起朱慈烺心里的苦涩,这会儿的孙训珽那可是跟灌了蜜一样了。当左弗被送回来,有孕的事被告知后,他已经傻笑半天了。
隆武十一年成亲,现在已经是隆武十三年春了。虽说有意调养了半年,但后面左弗一直没怀上,他还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老了,生不出孩子了。可现在媳妇终于有了,那颗不安的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了,紧接而来的便是狂喜。
将左弗送回来的东宫宫人都得到了赏赐,而他将老婆扶进房后,便不许她动了。怎么会晕倒,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立刻找了家里聘请的大夫过来看,得知左弗是因有孕劳累所致后,这家伙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自责不已。
左弗见他一会儿傻笑,一会儿蹙眉,便是安慰道:“你不用自责,其实是我不好。”
孙训珽诧异地望向她,“你做了什么了?”
话一出口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这段时间她一直拒绝跟自己亲热,自己之前还有点失落,以为自己老了,她嫌弃自己了。可现在看来……
“你早知道自己怀上了?”
左弗迟疑了下,点点头,“本想立刻就告诉你的,但是……”
她垂下眼,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后来事一多就,就忘了告诉你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孙训珽道:“这样的事你也能忘?!你将我这丈夫当什么了?!头三月很危险的,知不知道?!你这心也太大了!”
左弗挠挠头,“我,我有个可以测孕的东西,那天本来要告诉你的,结果处理吕宋的事,想着怎么开发那里,做做计划书就忘了。后来想起,又被别的事耽搁……”
左弗也挺郁闷的。
都说一孕傻三年,自己最近好像的确忘性有些大,而且脑子好像也变迟钝了一点,有时还挺容易发火。
孙训珽嘴角抽了抽,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再想想,也是自己不够细心,她最近脾气有点古怪,而且口味也变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握住她的手,道:“以后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了吗?我刚派人去通知你父母了,他们马上就该来了。”
不去再谈会令人双方不爽的事,孙训珽在这方面情商还挺高的。
“我让顺眼去买鸡蛋了。”
“买鸡蛋做什么?”
“做红蛋啊!”
左弗瞪大眼,“这才两个多月做什么红蛋?”
“哈哈,我老来得子当然要高调些!怀上了也得整一波!”
“别!”
左弗道:“别整这么大动静,别损了孩子的福气。”
孙训珽忍不住乐了,“你们科学门派不是不信鬼神的吗?你怎么也神神叨叨起来了?”
“我们也没否认鬼神的存在啊。”
左弗撇嘴,“我们就专门研究过,我们将这些叫作超自然现象。虽说科学不提倡迷信,但对于一些超出理解范围的事也不会持否定态度,只要有线索就会去研究的。”
“行行行,不说这个。”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我的孩子怎会没福气?不过是发几个红鸡蛋,而且都是发给穷人的,也不算是坏事吧?”
“发些糖就好了。”
左弗道:“不要大操大办的,那些鸡子得留着孵化小鸡呢!”
“还真是一刻都不忘百姓啊!”
孙训珽无奈一笑,唤来如意,“去把顺眼叫回来吧,夫人不喜这些事。你们去惠民超市买些糖果,买些米面送给那些工人。”
“是,爷。”
等如意一出去,孙训珽又忍不住搓起手来,“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弗儿,我要当爹了!”
左弗微微弯起嘴角,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肚子,自打半月前测出自己有孕后,她心中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来到这个世上,本来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现在她不但有了父母,有了丈夫,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是一种奇异却又幸福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与这个世界终于有了真正的牵连一般……当然,如果她忘性不那么大就好了。
望着手舞足蹈的孙训珽,这个体贴自己的丈夫,左弗还是有些愧疚地想着:下回一定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他,免得一忙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