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爷在外头叫了一台小戏,简单地在厅外搭了一个台子,戏子们正在台上甩着水袖,卖力地唱着。就听外头传来一声声的大笑声、喝彩声,屋里的众女眷们还是安安静静地看戏,吃点心。
热菜一盘一盘地上来了,都是些平日里不常吃的,样数不多,都是厨子精心烧制的。
安然看老太太那一桌时,中间是一个福寿大攒盘,周围摆着一盘红烧酱猪蹄,烧鹿尾,烤羊腿。
罗老太太瞧了一眼几上的热菜,吩咐丫头:“就留中间这个吧,其他的端给她们用吧。我老了,咬不动这么多的肉了。”
丫头依言把那几个盘子撤下来,端到安然她们的桌上。安然往老太太几上看去,只见那个福寿大攒盘里,热腾腾的滚着野鸡崽子,并一些蘑菇、木耳、豆腐皮之类的。
厨子还特意治了一个调料盘,分别用了醋、香油、黄酒、白糖,香菜丝儿、葱花儿、蒜姜末儿。丫头慢慢地沿着那个大攒盘,把调料倾了进去,只闻得丝丝的响声,一股肉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引得众人直吸鼻子。
罗老太太呵呵笑着,用筷子点着桌子道:“许久都没有胃口了,今儿闻得这个味儿,忽然想吃肉了。”
太太赶紧站起身来,笑道:“老太太既然喜欢,就是我们这做儿女的孝心到了,老太太趁热多用些吧。”
罗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么多,我就是个弥勒佛也用不下,不如大家都跟着我尝一尝吧。”罗老太太只是这么一说,众人知道都是面儿上的情分,谁肯上前?
罗老太太看了几眼众人,眼睛里闪烁着一抹深意,点着安然道:“三丫头,你过来。”
安然不防她当着这么多的人,单挑了自己上前。看了太太一眼,只见她似笑不笑地说道:“你就过去吧。”
安然这才低了头,小步上前去了。罗老太太笑着拍了拍榻沿,“来,三丫头,坐这儿来。”
安然忐忑不安地坐了,见众人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安下心来。
罗老太太让丫头把安然的碗筷拿来,从攒盘里夹了一些菜,放到她的碗里,笑道:“三丫头这么多年,都没在我身边吃过饭,眼看着就要长大嫁人了,再不好好地陪陪祖母,怕就是没机会了。”
众人听了只是扬了扬嘴角,不过是凑趣儿罢了。
大少奶奶是个机灵的,忙站起来说道:“显见得老太太眼里只有孙女儿,没有我们这做孙媳妇的了。”
老太太眉开眼笑地道:“猴儿,莫不是你也馋了,想和你妹妹争吃的了?来来,我这儿还有,你不要急,够你吃的呢。”
这次,众人都跟着哈哈笑了两下。安然溜了一眼太太那桌,只见许氏只是若有所思地露出微微的笑。
二姑娘也和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四姑娘却憋着一张嘴,欲笑不笑,欲哭不哭的,脸上的表情真是古怪的很。
安然无奈地看着屋内各人的嘴脸,不明白罗老太太今儿唱的是哪一出戏!
外头的戏台上纷纷扰扰,正演的热闹,这屋内何尝不也是一台戏呢!
刚才罗老太太话里有话地点明了,安然长大就要嫁人了。听得安然是一头雾水。罗老太太这话恐怕是大有深意啊,不然在这样的场合,怎么偏偏提起自己要嫁人了?
府里还有一个二姑娘,早就该嫁人了。四姑娘也仅比安然小半岁,怎么也不提她?
安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见罗老太太不段地让着自己吃菜,也就只好陪笑,埋头吃起来。
外头的戏忽然停了,门帘子被人挑开了。兵部尚书罗老爷带着四个儿子鱼贯进来了。罗老太太立马高兴地眉开眼笑,身子一下坐直了。
安然是个有眼色的,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大迎枕,替罗老太太垫了垫腰,这才坐了回去。罗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等着罗老爷走上前来。
罗老爷一身家常的酱色小羊皮袍,手里捧着一把鸡首银酒壶,乐呵呵地走到罗老太太面前。
几位少爷跟在后头,手里都端着高脚银酒杯。
这还是安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自己的父兄。罗老爷已是近五十的人了,下颏上留了三缕长髯,打理得整整齐齐的。一张国字脸上白白净净,看上去顶多有四十岁。
许氏见罗老爷进来了,也站起身来,接过罗老爷递来的酒杯,和罗老爷一起跪在罗老太太面前。一人执杯,一人倒酒。两个人举杯向老太太敬了一杯。
罗老爷恭敬地祝道:“老太太,儿子平日里忙于朝务,顾不上天天陪着母亲享乐。好不容易过个节,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儿子心头想着这是个好日子,老太太一定要多吃几杯,横竖这酒蜜水儿似的,喝不醉人的。”
罗老太太喜得忙接过杯子来,擎在手里道:“好好,轩儿的酒,我岂能不吃?多少年了,我总算是可以安心地去见你爹了。你有今日不容易,还该惜福养身,多为朝廷做些实事才好。”
“母亲训诲的是。”罗老爷含着笑,望着罗老太太一饮而尽。
几个孙子以大少爷打头,看着父母敬完了祖母的酒,也端着酒杯上来了。
罗老太太望了望四个轩昂倜傥的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大少爷上前给祖母斟满了,双手捧着递给了罗老太太。
罗老太太笑道:“你们爹娘都是一块儿敬的。辉儿和耀儿都是有媳妇的人,都叫过来,成双成对地给我敬一杯吧。我人老了,瞧着热闹。”
“是。”大少爷罗增辉、二少爷罗增耀忙答应了,叫过大少奶奶季氏和二少奶奶许氏,两对夫妻分别给老太太敬了酒。
安然看罗老太太连喝了两杯,忙夹了一筷子豆腐皮送进老太太嘴里,“老太太,您先吃些菜,再和他们喝。”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当着罗老爷的面夸道:“三丫头是个好的,怕祖母被他们灌醉了呢。”一语说得罗老爷和太太都笑了。
这时,跟在大少爷和二少爷后头的两个少年也走了上来。安然想着这两个应该就是妾孙氏和张氏所出的两个庶子了。
走在前头的那个,一身藏青棉袍,后头的那位一身宝蓝圆领团花长衫。两个人一般儿身量,眉眼却差别很大,想必是两个生母的缘故吧。
那个藏青棉袍的男子嘴角上扬,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安然本来在这样的场合,都不太好意思抬眼直接打量这几个哥哥的。
就听走在前头的那个哥哥笑着对老太太道:“看样子,老太太还真是喜爱我这三妹妹呢。三妹妹自然也是个知礼孝顺的,处处都向着老太太。”
安然听那声音,似曾相识,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对了一眼,这才知道,原来那日从老太太的清碧园出来的时候,碰到的那个白衣男子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怪不得他那么大胆呢,大白天的拦下自己说话,原来是自己的一个哥哥呢。
安然有些促狭地对着他挤了挤眼,看得他面色一僵。另一个哥哥用胳膊肘子碰了碰他,道:“三哥,轮到我们给老太太敬酒了。”
安然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自己的三哥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