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风突然大了,呼啸着,嘶吼着。
那些开满了花朵的腊梅树,在肆虐的狂风中,瑟瑟发抖,无数花瓣被吹落,又被卷起,在空中无力沉浮。
沈牧之身周空气中陡然亮起了许多光点,仿佛飞蛾扑火一般,朝着他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往其七窍中钻去。
身后那一抹寒光眼见着就要刺入沈牧之的后心,却在离他后心还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任凭那个黑衣人如何使劲,都再难往前进一分。
二皇子原本淡定的神情,在看到沈牧之那骤然鲜红的眼眸后,终于再也维持不住。
短刀落下,血光乍起。
二皇子站在那里,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道血线慢慢出现在二皇子的脸上,从左额角一直蔓延到右下巴处。
背后之人瞧见了这一幕,怒吼一声,长剑终于突破了那无形的阻拦,刺入了沈牧之后心。可沈牧之却像是不知痛的傀儡一般,猛然一个扭身,短刀横扫而过,寒光成片,倾洒而出。
那个隐在黑暗之中的黑衣人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成了两段。
这时,腊梅树下的二皇子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往后倒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后,头颅裂成了两半。
白色的脑浆混着鲜血,流了一地。
黄色的腊梅花,在空中随风乱舞,像极了出殡时那高高抛洒而出的黄色纸钱。
沈牧之站立原地,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手中握着的短刀一松,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接着,整个人也往前扑去,摔在了满地的鲜血中,没了知觉。
乾合殿内的玄诚和贺锦研都感觉到了那一丝有些狂躁的灵气波动。玄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之后,起身就要走。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过话的王老先生,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宽袖:“道长这是要去哪?”
玄诚看了看殿内已经接近尾声的战斗,低头道:“这里大局已定,两位已经安全了。”说罢,轻轻一扯衣袖。
王老先生也识趣地松开了。
说实话,之前带着左相坐到这边来,他这张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只不过,与性命相比,这点小尴尬就不足一提了。
玄诚刚走,贺锦研犹豫了一下,也立即跟了出去。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御花园,看到那一幕后,皆是十分震惊。不等贺锦研有动作,玄诚赶紧上前,伸手在沈牧之颈间一探后,连忙抱起他,御剑就走。
贺锦研看着那道剑光离开,犹豫了一下后,并没有追上去。回过头再看向那腊梅树下倒着的尸体,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二皇子一死,今夜这场大戏就算是落幕了,而他们准备了一年的计划,也是彻底失败了。虽然,这样的结果对于师父来说,他可能并不会有多少在意。于他来说,金国的这个计划,不过是整个大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罢了。这边成功了,锦上添花,这边失败了,也不足以伤筋动骨。更何况,他还得了一只珍贵的凤鸟。一头上古异种的价值,可远远大于金国的这部分计划。
但此事对于她来说,就不一样了。
为了这个计划,她付出了很多。
现如今,二皇子一死,那她所有的付出,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甘心,可人都已经死了,已经无力回天。
“沈牧之……”贺锦研突然喃喃了一声,那低沉嘶哑的声音,满是仇恨!
她第一次见沈牧之,是在奇石镇。一个瘦瘦高高的小男孩,浑身都透着绝望,那会儿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时的她,如何料得到今日。若知今日,她当时就该亲自追杀,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留在奇石镇!
只可惜,世事从无如果。
此时,乾合殿前,一批军士不知从何而来,将原本胶着的战局瞬间推向了尾声,几个主要判将都被一一拿下,已经捆了,扔在了乾合殿的门口。
乾合殿内,也已尘埃落定。洪泉受伤逃离,其余刺客和两个叛臣悉数斩杀。
三皇子扶着皇帝,又重新回到了高台上,看着下面满地的血污和尸体,神色凝重,复杂难言。
目光在那些尸体上扫过之后,皇帝并未发现二皇子的身影,便叫来了人,询问起二皇子的下落。
当时一片混乱,注意到二皇子去向的人并不多,只有左相和王老先生。左相刚要说话,一旁的王老先生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左相疑惑地转头看他,目光一触,顿时明白了。略一迟疑后,还是选择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不过,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了御花园中的尸体。
贺锦研早已不知去向,自然也就无人知道凶手是谁。
皇帝听闻二皇子死讯,沉默良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身旁的太监,摆了下手。太监顿时会意,连忙下去安排去了。
不多时,又有侍卫进来汇报,城内叛军都已悉数解决。
皇帝听后,看了看场中剩下的几人,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明早再议。”
左相等人闻言,自是不会再多说什么,各自说了几句让皇帝保重身体等类似的话后,匆匆退去。
三皇子准备送皇帝回寝宫休息,还未开口,皇帝突然喊了他一声:“景瑜。”那声音,隐隐有些异样。
三皇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到皇帝正盯着他,那目光格外深沉,犹如深渊一般不可见底。他心中,忽然一慌。
“父皇,怎么了?”景瑜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皇帝却未接话,只是盯着他。良久之后,才忽然收了目光,然后淡淡说道:“扶我回寝宫吧。”
景瑜慌忙敛起眼底那一抹不太明显的紧张和慌乱,快步上前,扶起皇帝,往后走去。
宫内,血雨腥风已止;宫外,笙歌燕舞依旧。
那些沉浸在除夕夜狂欢之中的老百姓,似乎谁也没发现今夜的异样。
景江之畔,彩灯如龙,载歌载舞。
景江之上,画舫如星,密密麻麻。
直至丑时,这城中狂欢才终于渐渐停息,大街之上,游人渐散,景江中的画舫也开始纷纷靠岸。
醉酒的男人,踉跄着脚步,哼着歌,走在无人的小巷中。
那忽高忽低的模糊歌声,带着几分声嘶力竭,莫名地给这逐渐寂静下去的夜,增添了几分苍凉之感。
寒风呼啸中,新年将至。
天光逐渐越过了东面的城墙。城墙顶上,那些高高低低的砖缝中,依然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污渍。
寒风吹过,隐隐约约还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伴随着呜咽之声,仿佛在诉说昨夜这里发生的惨烈大战。
只是,黑暗中发生的一切,终究只能被埋葬在黑暗中。
沈府之中,下人们早已起床,揣着新年的喜悦,开始忙碌。
东和苑的大夫人还未起身,连叔拿着昨夜备好的红包,交给了前院的吴妈,让她按照往年惯例,分给其他人。
沈牧平一夜未睡。
此时,梳洗了一番后,就准备出门。
连叔看他行色匆匆,没有上前询问,只是等他走后,却又叫了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他跟去悄悄盯着。
金明阁内,沈牧之被安顿在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正昏睡着。
玄诚守在旁边打坐。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门口。
没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玄诚开口说道。
门嘎吱一声推开,何羡走了进来,只是相比于昨晚的风雅公子形象,今日的他,却看着很是狼狈。
一身墨锦长袍破碎了多处,还沾了不少血迹,脸色也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飘。
玄诚看他这模样,皱了皱眉头,旋即问道:“怎么样?”
何羡走到一旁桌边坐了下来,喘了口气后,答道:“还行。”说着,目光往玄诚身后的床上瞧去,这一瞧就愣了一下,忙问:“他怎么了?”
玄诚回答:“差点死了。幸好我赶到得及时,勉强保住了性命。”
“怎么回事?”何羡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玄诚叹了一声,道:“你走之后没多久,殿内就乱了起来,然后那个二皇子准备离开,他想报仇,就追了上去。我被贺锦研,也就是刘观那个女弟子给拦住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等我再赶去的时候,那个二皇子已经死了,他也差不多快死了。”说着,他看了看何羡,皱眉问:“你跟刘观动手了?”
何羡点了下头,却没有开口的意思,显然是不想多说这件事。
玄诚见状,自然也识趣不多问了。只不过,他很快又眉头一皱,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了,那只凤鸟怎么样了?”
何羡回答:“死了。”
“你确定?”玄诚反问,皱着眉头,眼神狐疑。
何羡见他如此,不由一愣,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玄诚犹豫了一下后,答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牧之跟那只凤鸟之间的契约的事情吗?”
何羡点头。
“牧之身上的契约还在!”玄诚看着何羡,沉声说道。
何羡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玄诚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瞬间皱了眉头,目光从玄诚移到了床上的沈牧之身上,面色凝重地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