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渐渐明了。
呼啸了一夜的风雪,也渐渐停了。
大牛打着哈欠醒来,穿好衣物后,撩开帐篷,看到外面洒进来的雪白光亮,眯着眼睛嘴角渐渐勾了起来。
一夜大雪,一切都是银装素裹,洁白犹如魔幻世界。
大牛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后,转身叫起了还在酣睡的儿子,然后一番收拾准备后,再度启程。
今年,是他们去安定城过的第一个年。
媳妇跟老娘已经早两天先去城中新房子那边收拾了。他和儿子则是将家中那点事都处理完了再启程的。
本来昨夜就能到的,只不过后来风雪渐大,安全起见,他们就找了个稍微能挡风的地方,打了帐篷过了一夜。
现在雪停了,正好上路。
儿子背着一些重要东西走在前面,大牛则拖着车,有些艰难地跟在后面。
原本泥泞的官道上,因为积了雪,倒是变得好走了许多。
大牛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他们就能到安定城了。
想着到家就能喝上一碗热汤,心头便暖烘烘的,就连扑在脸上冰冷刺骨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儿子走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这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前头的儿子停了下来。
大牛在后头瞧见,喘着气问:“咋了?累了?累了就歇歇!”
儿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目光直视着前方,突然身子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不出片刻,突然往后一个屁股蹲摔在了地上,抬手指着前方,颤声喊道:“爹!爹!爹——”
大牛慌了,连忙扔了车,跑上前,慌张询问:“咋了?这是咋了?”
“爹!死人!死人——好多死人!”儿子脸色煞白,手指着前方,双眼发直,显然惊吓不小。
大牛听着儿子的声音,一转头,只见那皑皑白雪之下,隐约可见不少头颅,手,足露出雪外,已经冻得发紫。
脑袋中似乎嗡了一下,大牛也像是那被冻僵了的尸体一样,僵硬在了原地。
最后,还是儿子推了推他,才将他从震惊恐惧之中拉了回来。
“爹,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我怕!”儿子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大牛忙点头:“好,我们走!马上走!”一边说,一边踉跄起身往回快步跑去拉了车后,咬牙使劲,恨不得能拉着这车飞起来,最好是能一下子离开这里才好。
儿子低着头,脚下步子同样飞快。
两人迅速离开了这里,顺着官道,朝着已经不远的安定城努力赶去。
官道之上,前前后后,视线所及,已无其他人影。
而那片白雪之下的两百亡人,又要等到何时,才能被人看到。
苏江城内,一夜喧嚣之后,此时,难得的宁静。
风吹过河面,裹着寒气,吹过那屋顶上一片片黑瓦,发出了窸窣动静,叫醒了一户户还在酣睡的人家。
昨日还是大好晴天的苏江,此时却阴沉了天空。北风呜呜,夹杂着冰冷的雪气,看来昨夜安定城的风雪,是要吹到这苏江来了。
徐府之中
,忙碌却又寂静。
一个个婢女家丁各自脚步匆忙地穿梭在庭院之中,却又都默契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甚至连脚步声都几乎是听不到的。
这种寂静,充满了紧张,压抑着这府中的每一个人。
书房内,脸色有些苍白徐磊闭着眼睛靠坐在椅子中休息。旁边香炉中,淡淡烟雾袅袅升起,淡雅的沉香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闻之让人心神放松。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笃笃两声,而后是管家的声音:“将军,仙师来了。”
尽管玄诚已经跟管家说了,让他不要喊仙师,还是和之前一样,喊道长便好。可管家还是不肯改口。
椅子里的徐磊睁开了眼,稍一愣神后,忙起了身,快步走到门口,亲自开了门。
看到门外站在管家身旁的玄诚,他连忙恭敬说道:“道长请进。”
玄诚点了点头,迈步跨了进去。
门又重新关上,玄诚与徐磊在窗边矮塌上对坐了下来。
玄诚掏出之前拿给管家看过的那枚虎符,递给了徐磊。
徐磊伸手接过,手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的纹路,低着头,哑声问道:“我师父他……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是之前玄诚就想好的答案,也是实话。
他确实不知道,他离开时,沈威还活着。可之后,他就不知道了。
以他对刘观的了解,他既然选择了出手,那沈威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徐磊盯着那枚虎符,沉默了一会,又问:“师父他可有带什么话给我?”
玄诚摇头:“事出突然,并未来得及与沈将军说上话。”
徐磊再度沉默。那枚虎符捏在他手中许久,才被他动作轻柔地放在了方几上。而后,他抬头看向玄诚,平静问道:“当时发生的事情,道长可否跟我大概说一下?”
玄诚点头,然后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包括沈牧之的真实身份。
徐磊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
玄诚看着他,想了想后又说道:“我之所以会卷入这次的事情当中,是因为我与沈牧之之间有些因果。如今沈牧之不知所踪,而我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嘱托。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再参与了。一来,我身份不便,二来,这些朝堂之争实在不是我所喜。所以,还望徐将军理解。”
“道长昨夜能大义出手,护下我徐府上下,徐某已是十分感激,自是不敢再要求甚多。只不过,还有一事想问道长,这牧平一直不醒,可是有什么问题?”徐磊问道。
玄诚回答:“他不醒,是他心结所致。何时醒,能不能醒,都只能看他自己。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徐磊听完后,突然起身从榻上下来,站在塌下,对着玄诚深鞠一躬,道:“徐某代我师父代牧平谢过道长。道长大恩,没齿难忘。”
玄诚这回大大方方地受了。
等得徐磊起身,他说道:“若是徐将军没有其他什么问题的话,那我便走了。”
“这就走吗?”徐磊有些意外地看着玄诚,惊讶问道。
玄诚点头:“总是要走的,何况徐将军也有要事要忙,我既
不打算帮忙,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来添乱。”
徐磊闻言,便不再留人,想了一下后,道:“那我送你。”
玄诚摆手:“不必送。”
话是如此说,徐磊还是送了,不过只送到了徐府门口。
徐磊站在门口,看着那道背剑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悲痛。
管家站在旁边,忽然低声问道:“仙师不肯留下吗?”
徐磊嗯了一声。
管家还欲说些什么,徐磊忽然扭头问他:“东西都收拾得怎么样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管家回答。
“那就早点出发,出城后,会有人在城门外接应你们。”徐磊说着,顿了顿,而后抬手在管家肩膀上重重一拍:“这一路,要多辛苦你了,俞叔。”
管家苦笑道:“将军这是说啥客气话。”
“把严叔也带上,回去后,寻个好地方,先好好葬了。我若是能回去,再去看他。”徐磊说完,吸了口气,扭过了头。
管家脸上神色也瞬间黯淡了下来,闷声应道:“将军放心,我一定好好给老严安置好了,等你回来。”
“嗯。”徐磊点头:“快去吧,准备准备就赶紧出发吧。”
管家看了徐磊一眼,眼中满是担忧,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长长的队伍,很快就离开了徐府。
原本热热闹闹的徐府,瞬间就冷清了下来,除了徐磊之外,就只剩下了几个留守的家丁。就连沈牧平,徐磊也让管家带着一起走了。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半个时辰后,回到卧房中换了身衣服,而后走出门外,提枪上马,朝着城外奔去。
这一去,生死难料。
……
……
玄诚没有离开苏江。
他一人坐在了离徐府不远的一间小茶馆中,喝着茶,听着曲,却走了神。
他在想沈牧之,想那只凤鸟,想沈威,想安定的哪些人。
谁死了,谁又活了下来。
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些人明知是死,却依旧犹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勇气?
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吗?
还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本性?
有些人,那么坏,例如刘观;有些人,却又那么傻,例如师兄;而有些人,恍若误入森林的小鹿,迷茫不知去向,例如他……
“下雪了……”茶馆里有人喊了起来。
那略带惊喜的声音,将玄诚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他砖头望去,只见窗外,片片雪花,随风飘舞,让这冰冷世界,增添了几许异样魅力。
下雪了……
他忽然起了身,扔下了一块碎银子后,大步离开了茶馆。
前来收桌的小二,看到那块碎银子,顿时开心地咧开了嘴角。这差不多是他们茶馆一天的收入了。
街上,玄诚身背长剑,大步流星,一路往外。
路过行人,纷纷侧目,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袭道袍的年轻道长,身上有股异样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