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听说正主儿来了, 那些凑在一起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下意识的让出了一条道儿, 由着许家母子俩进了楼道里。
没错,来的就是许建民和他妈,至于许父,他自持身份是绝对不会屈尊来亲家这边接人的。
“这是干什么?”许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左右看了看,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跪趴在李妈怀里的二桃身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说道, “二桃你又作幺!你自个儿说说看,从我家建民娶你进了门后, 你惹出了多少事儿来?吃,属你最能吃,还不能光吃白菜萝卜, 得顿顿吃肉吃鱼吃虾, 光这一年半的伙食钱,就花了好几百了。你还不满意?都这样了, 还要闹?”
听到许妈这么说, 李妈不干了, 她扒开二桃的手, 一个箭步冲到了亲家母跟前,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这老混账说啥呢?我好好的闺女嫁给你,你看看你把孩子作践成傻样儿了?她原本多胖乎,瞧现在都瘦成啥样儿了?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了?”
“我没良心?”
“对,说的就是你!你自个儿去街上问问, 这年头谁家嫁闺女,不要个千八百彩礼的?我家要了吗?别说‘三转一响’、‘三十六只脚’了,连嫁衣都是我给她裁布做的,我还给她做了两床被褥,全都陪嫁过去了!”
“我……”
没想到亲家母会提到这一茬,许妈的面色明显得变了。
彩礼这种事情吧,按说是属于封建残余的,可就连上头也知道,这种陋习一时半会儿是改不掉的。不然怎样?勒令不准给彩礼?那行啊,你不给我不嫁,看谁更着急。
换句话说,要是把这个规矩真的落实了,估计更糟。偏远山区本来就是溺杀女婴的习惯,假如白养闺女连一分钱都到不了手,还要强制性嫁人,那还养啥?养了图啥?
也因此,甭管上头怎样教育,如何三令五申,下边该怎样还怎样。
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可二桃出嫁时,李家确确实实没要一分钱彩礼,哪怕他们是别有用心,盼着闺女高嫁许家,站稳了脚跟后,能拉拔娘家弟弟。可这种事情又没白纸黑字的写明白,空口无凭是站不了理的。
许妈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来,迟疑了半晌,她索性把儿子推了上来:“建民,去把你媳妇儿接回家。”
“我不!!!!!!!!!!!”
愤怒大吼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建民那个大孝子,而是终于忍无可忍的二桃。
李家这边,李妈一直都是个泼辣的,也就是接连生下俩闺女那几年,碍于情面对婆婆示了弱。可等李奶奶一过世,她就立刻恢复了本性,更兼小儿子李旦出生后,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腰板子挺得笔直,永远都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这李妈是这样,李家俩闺女也差不多。
已经跟娘家断了联系多年的李桃,是整个机械厂出了名的厉害精,想当年李奶奶那么横的一个人,李桃照样敢跟她对着干。李爸吼她,李奶奶拿小笤帚抽她,她也一样梗着脖子死活不认错。最后,更是因为亲妈生了弟弟,转身就走,且走得毫不留念。
至于李二桃……
“妈!你都不知道他们一家子是怎么作践我的!自打我嫁过去以后,公婆对我一个好脸子都没有。活儿全是我一个人干的,婆婆就知道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热闹说闲话,回头要吃饭了,又总是分成两样饭,他们全吃好的,就我一个人吃剩菜剩饭,多挟两筷子就骂人。”
似乎是找到了靠山,二桃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喋喋不休的开始诉说她的苦难人生。
从刚嫁人开始说,到后来好不容易怀孕了,那阵子倒是享福了,可在她的嘴里,许家人之所以对她好,全是因为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当然,这话也没错,尤其是在所有人都觉得她怀的是儿子时,许家简直就是拿她当祖宗一般供着。
“你那是对我好吗?你分明就是对你那没出生的孙子好!可生男生女是由我说了算的吗?不是你找了半仙给我看相,说我一定生儿子。你自个儿摸着良心说,到底是谁造的谣!”
这话一出,整个楼道里瞬间响起一阵“嗡嗡”声。假如说,彩礼算是封建残余,那么半仙看相算命之类的,简直就是大过错,搁前几年要pi斗的。
街坊邻里们议论纷纷,连带看相许家母子俩的眼神都不对了,还有人忍不住说,许家父子都在县政府上班,咋还那么封建迷信呢?
许妈招架不住了,她一面推着儿子上前平息事态,一面又去拽儿媳,压低了声音叫儿媳闭嘴。
二桃能听她的吗?必须不能啊!
“你别拽我!你要是真的心里没鬼,为啥不让我说?我怀的是儿子这事儿分明就是你先说的,怪谁?当然怪你自己。生下来是闺女我也不愿意呢,可生都生了,我能咋办?还能给她塞回去不是?”
“你少说两句!”
“不,我偏要说!生闺女咋了?谁家还没个闺女了?你自个儿不一样是生了俩闺女以后才得了建民吗?建民后头还有个亲妹子了!我就生了一个闺女,你就要死要活的,那你婆婆当初咋没把你给打死呢?”
许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不其然的,她眼睛余光瞥到了另一边大开的房门旁,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脸色更难看了。
唐婶儿跟她是多年的妯娌,哪怕有些年头没见面了,可两家闹翻时,俩人都有些岁数了,这些年来身形容貌是变化了些,可大体还是老样子,加上许建民早先是回去跟他妈说过的,在丈人家旁边遇到了伯娘和堂哥。
见许妈脸色极其难看的望了过来,唐婶儿觉得有必要说句公道话。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二桃,你刚才那话不对,你年岁轻,你怎么知道她婆婆早先没打她?我跟你说,她做月子那会儿,她婆婆就带着娘家兄弟打了她一顿,那会儿她才生第一胎呢。后来,她生了第二胎,又是个闺女,她婆婆气得差点儿在家里上吊。总算第三胎是个儿子了,她婆婆美得想把孙子抱回去养,她不干,俩人从家里一直打到了街面上。再后来啊……”
“你闭嘴!有你的事儿没?”许妈炸毛了,“你咋不说你也跟那老虔婆打过架?你还扯掉了她好几大把头发呢!你为啥不说!”
唐婶儿一脸冤枉:“咋没说?我家的事儿家属楼这边哪个不知道了?我差点儿把她的老腰给坐断了,她也差点儿掐死了我。街坊邻里都知道!”
因着许学军父亲意外身亡那事儿,两家为了争夺抚恤金和许学军的抚养权,闹了个人尽皆知,简直就是当年县里的特大新闻,别说机械厂这边了,稍微上了点儿年纪的,都记得当年那一出闹剧。
听唐婶儿这么说,许妈深深的被憋住了,索性咬牙不去管她,只转个身子,扭曲着脸劝慰儿媳。
“二桃,听妈的话,乖乖回家去吧,你闺女还等着喝奶呢。早我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饿坏了,哭得震天响,你舍得?”
“你少瞎说!我喂完哄睡了她才出来的!这才多会儿工夫,就饿了?”二桃把脸别过去,只冲着她亲妈说,“妈,你可得替我做主啊,咱们两家是正经结的亲,可没干出卖闺女的事儿来。”
“对,二桃说得对,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
李妈先让二桃进屋里待着,又高声唤来了小儿子李旦,让他去厂子里找他爸回来,完了后求爷爷告奶奶的央着街坊邻里帮忙,把许家母子俩轰出去。
虽说吧,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可一边是早已臭名远扬的许家,另一边是多年的老邻居,哪怕李妈这人平日里的人缘不咋地,那也是李家更亲近一些,更别提二桃还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了。
有了李妈一席话,当下就有几个壮小伙子上前帮忙,就连唐婶儿也一声招呼,让唐耀祖把这俩轰出去。
唐耀祖干干脆脆的答应了一声,他还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婶儿的话,准没错!
当然,等把那两人轰走后,回头在饭桌上,唐耀祖就知道那边是咋回事儿了。
“婶儿你咋早说呢?你要是早说,我还能偷着多踹他们几脚!”唐耀祖忿忿不平的拿筷子戳着米饭,“他俩以后还来不?”
唐红玫笑看了他一眼:“你放心,他俩肯定得来,媳妇儿跑了,不来怎么行?”
“也对,那我攒着,下回找他俩算账。”听到三姐的话,唐耀祖瞬间放下心来,横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回头一定要找那俩人算账。
倒是唐婶儿,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里挟着菜,还不忘夸赞道:“红玫做菜是越来越好吃了,耀祖我跟你说,你姐刚嫁过来时,也就做的肉香,别的也就一般。现在可好,每道菜都特别对味儿。”
“那也还是肉香啊!”
“废话不是,白菜萝卜哪里有肉来得好吃,我这不是跟她以前做的菜比吗?我跟你说,你别管老许家咋地,老话听过没?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李家也不是吃素的。”
最后那句话,唐婶儿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毕竟两家就隔了一堵墙,隔音还不好。
唐耀祖似乎不太清楚这话的意思,只拿眼睛去瞄唐婶儿,然而这个时候,唐婶儿又再度吃上了,吃了个飞快,吃了个喷香,压根就没有帮着解惑的意思。
因为这天许学军上的是中班,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唐婶儿早早的歇下了,唐耀祖倒是警醒得很,替姐夫留门,还帮着热了饭菜,顺便问他许、李两家的事儿。
反正等唐红玫听了动静出来时,这俩已经聊上了,更确切的说,是唐耀祖叨逼叨逼的说着傍晚发生的事儿,而许学军边吃边听,完全没有发表意见的打算。
总之,一直到吃完喝完熄灯睡觉,许学军倒是把白天的事情知道了个一清二楚,连带媳妇儿和小舅子一道儿回娘家的事儿。可唐耀祖就可怜多了,他仍然一无所知。
等第二天,唐耀祖忍不住跟他三姐抱怨道:“三姐夫要是早生几十年,一准是个坚定的革命工作者,老虎凳、辣椒水都套不出话来的!”
“你呀,这些旧事原就不该问他,问问婶儿,或者问问常来咱们家窜门子的周大妈不就结了?自家人不方便说长辈的不是,还不兴外人说?”
唐红玫倒是知道那些往事,可有些事儿吧,好说不好听。说白了,老许家那头也是许学军的长辈,就算两家断了来往,作为晚辈也不能逞一时嘴皮子快活不是?
点了弟弟几句后,唐红玫就忙活去了。
别看自家就这么个小店,真要操持起来也是有够折腾人的。尤其是,初雪已过,哪怕外头并未有积雪,这天气也是一天冷过一天了。
除了家里店里的事儿外,唐红玫又添了个活儿,就是给家里人裁衣。好在唐婶儿看不下去她整日里忙忙碌碌的,只叫她把胖小子的衣服做了,别人的全接手了过去。
就在几人忙活不停时,许家母子俩又来了两回,偏李家那头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说不让接就不让接。以至于许建民实在是没辙儿了,把闺女送到了李家。
早已盘算许久,打算偷摸着坑许家人一把的唐耀祖,终于等到了好机会,然而他还是没有成功,因为他被吓到了。
“我的天呢,许家那孙女长得太、太、太……”
唐婶儿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人一句话分成好几口气说,顿时一巴掌拍在他背后,催道:“学谁不好,偏学你姐夫!他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居然跟他学?”
“不是不是。”唐耀祖忙摆手否认,“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许家那孙女。”
“啥意思?有啥不好说的?那孩子不跟你哥家的差不多大?小孩子啊,胖乎,白嫩,就这么着呗。”
“是挺胖乎的,也挺白嫩的。”
唐婶儿脑海里浮现了自家胖孙子的形象,心道,这不是挺好的?
就在唐婶儿脑补期间,唐耀祖也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儿:“那姑娘长得太爷们了!”
噗——
可怜唐红玫正好过来问婆婆,是不是该开店了,结果就听到了这话,到了嘴边的话就给呛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才凶小弟:“怎么说话呢?谁家姑娘还能长得太爷们?”
“隔壁那家啊,就那个什么桃儿。”
唐婶儿三下五除二的摘掉围裙,对唐红玫说:“开店不着急,慢慢来,我先去外头凑个热闹。”
……
县城另一边的许家,许妈气鼓鼓的坐在沙发上,他们家比唐婶儿家倒是大多了,当然也气派多了,毕竟是政府机关的家属楼,跟厂子那边不是一个档次。
不过,房子越大,就容易显得空旷。这许爸上班去了,许建民把闺女送到了丈人家里,整个家就只剩下许妈一人,加上天气冷,那可真的是既冷清又安静。
事情咋就变成这样了呢?
许妈是真的想不通。
其实吧,二桃那些话是真的,最初说她肚子里是个男娃的,确实是许妈自个儿。当然,许妈也不是闭着眼睛瞎胡说的,她是请了高人给看过的,为此还花了两块钱及五斤大米。
就是因为高人说了二桃这胎铁定是个男娃,她才会这么上赶着伺候儿媳,不然她犯得着吗?
正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许妈抱了太多太多的希望,一下子希望破灭,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犹记得那天,她接到消息说儿媳妇儿在李家那头发动了,吓得她赶紧往医院赶,那可真的是连滚带爬的,一路上还求爷爷告奶奶的,漫天神佛都叫她求了个遍。最终,孩子倒是无事,她等在外头,听到里头那响亮的婴孩啼哭声,因为早先知道大清早发动的就只有她儿媳一人,所以她整个人都犹如踩在棉花上一般,飘飘忽忽,只差没腾云驾雾了。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护士小妹抱了个大肉团子出来。
二桃怀孕期间养得极好,不单自己吃得胖,生下的娃儿也是肉墩墩的。就连护士都说了,得亏是早产,不然要是等足月了再生,怕是生不下来了。
饶是早产,那娃儿也有将将十斤重。
才刚打了一个照面,许妈就爱上了护士怀里的大肉墩子。
大肉墩子长得相当好,当然这是许妈的片面之词,反正在她看来,这娃儿肉多,圆乎,看着就特别结实,外加浓眉大眼方块脸,就跟许建民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不由的,她想起了儿子许建民刚出生那会儿,口中更是下意识的道:“来,大孙子,让奶奶抱。”
护士小妹笑得一脸尴尬:“那个,大妈,这是你孙女,女娃儿。”
许妈:……………………
就在那一天,许家添了个浓眉大眼方块脸的大胖孙女。
对了,那孩子叫做许十金,纪念她早产了一个半月依然有将将十斤的份量。
早先吧,因为孩子还小,加上许家本身就乱成了一锅粥,见过孩子的人很少。就连许家爷奶一听说生了个丫头片子,也没说要看。许妈就更别提了,她恨不得没这个孙女,哪里会把孩子抱出去叫人笑话?
于是,直到二桃赌气回了娘家,许建民再三说好话也没把人接回来后,只得把许十金送了过去。
这下,别说凑巧见着了的唐耀祖被吓了一大跳,就连二桃的爸妈弟弟也被吓到了。
李旦一看就说:“不是说我姐生了个丫头片子?这不是男娃?长得跟二姐夫一个样儿啊!”
是啊,一个样儿啊!
许建民是出了名的好相貌,其实若依着后世的审美,许学军比他更出色。无奈这年头就喜欢那种国字脸的长相,配上浓眉大眼,简直就是标准的大帅哥。
就是吧,这副长相搁在男孩子脸上叫做帅气,有男人味儿,可硬生生的按在了一个女孩儿脸上……
腮帮子疼。
李家几人左看右看的,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李二桃身上。
二桃她冤啊:“我辛辛苦苦怀了那么久,又痛了好几个钟头,这才咬牙把她给生了下来。是个闺女也就算了,她偏要长得像她爸,我有什么办法?这不是正好嘛!一看就是许家的种!”
对呀,一看就是许家的种,绝对没偷人!
可闺女长成这样,只怕迟早砸手里。
李妈原本就不稀罕外孙女,听了二桃这话,又细细的瞧了瞧外孙女那大脸盘子,索性摊了摊手:“你自个儿说吧,这事儿该咋办?要是依着我,你嫁都嫁了,要娘家人给你出气使得,可不能总这么别扭下去。”
“那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反正这口气我是一定要出的!”
“对,一定要出这口气。这不正好,当初你嫁的时候没要彩礼,咱们就死抓着这点不放,叫他们赔咱们一笔钱。”李妈其实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早先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这会儿索性顺着二桃的话往下说,“你也别觉得妈只是为了你弟,你不也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说了,你看看你这事儿闹的,在婆家受了委屈,就得回娘家搬救兵。现在呀,你爸和我都还能撑得住,往后等我俩都老了,可不得李旦给你出头撑腰?”
二桃不啃声了,抱着闺女拧着身子,连眼神也瞄向了窗户外头。
“你别给我装哑巴,就一句话,我要跟你婆家要钱,不图你出力,只别拖后腿就成,你说,行不行。”
“行!”
一想到自己在婆家吃了那么多的亏,二桃咬了咬牙,便宜娘家又咋地,反正不能叫许家一点儿损失都没有,要不然,还不知道他们家以后怎么作践自己呢。
拿定了主意后,李家人就开始商量起了细节问题,并在这天晚饭后,去隔壁家讨主意。
唐婶儿也是没想到,有一天李妈会捧着鸡蛋一脸笑的凑上门来,倒是把她唬得不轻。等问明了来意后,她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拒绝。
跟许家关系不好是一码事,可帮着李家对付许家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唐婶儿就算看不惯许家,其实她针对的是她婆婆,也就是许学军的奶奶,对于许建民一家子,最多称得上有嫌隙,谈不上恩怨。
这唐婶儿是拒绝了,倒是坐在地铺上听了个全乎的唐耀祖上了心。
过了两天,他找了个机会往李妈跟前一凑,状似无意的来了一句:“听说,对女人来说,自家男人和儿子的前途是顶顶重要的,比自个儿的命都来得重要。”
说完,他就深藏功与名,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也不管李妈听不听得懂。
李妈听懂了。
转个身,她就去了许家那头,以许建民父子俩的前程相要挟,逼着许家出了一大笔钱,这才了结了这个事儿。又几天后,二桃母女俩也就顺势被许建民接回了家。
为了庆祝这个事儿,李妈乐颠颠的跑到了正在看店的唐红玫跟前,笑脸盈盈的拿出了十块钱:“学军家的,给大妈挑些好肉,凑个十块钱。”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腊月了,天气相当得冷了,就算买了肉吃不完,也一样坏不了。因此,卤肉店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可饶是如此,像十块钱的大生意,那也是极为稀罕的。
话是这么说的,生意都上门了,就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唐红玫回忆着早大半年前,二桃喜欢的口味,帮着给挑了好些卤肉,她觉得一家子的口味应当比较相近才是,又因着是难得的大生意,额外给了些杂碎作为添头。
“你这孩子就是比我家二桃机灵,回头大妈还上你家买卤肉,多香呢。李旦你手脏!回家吃!”
李妈乐颠颠的来,又兴冲冲的走,等她离开后没多久,唐红玫就唤了婆婆来管店,时间还早着呢,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卤上一锅。
“咋卖那么快?”唐婶儿震惊了,她就洗个尿布的工夫,差不多满满一锅的卤肉啊,就没了?
“二桃她妈买了十块钱的卤肉。”唐红玫猜测道,“大概是她家谁过生?”
“过年也没那么离谱啊!”唐婶儿皱着眉头想了想,“没人过生,他们一家子包括李桃全都是夏天生的,连带二桃那闺女也是夏末出生的。”
那就不知道了。
唐红玫从顺如流的把难题丢给婆婆,自个儿进屋卤肉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来了好几个外来食客,见卤肉不多了,又听说正在厨房里卤呢,索性就站在窗户根底下说起了刚听来的闲话。
“……这人呢,还真就说不准,早先觉得人家没福气性子还泼辣,只道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抬进了这么个媳妇儿,连着生了仨闺女,连个小蛋子都没瞧见,还在婆家作威作福的,牛气极了。听说呀,还跟娘家断了亲,这不吵起来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一下就叫人赶出了家门。可谁能想到,一转眼,人家居然去了港城!”
“就是,那可是港城呢,你说那蔡家是不是后悔死了?本以为是个扫把星,赶出去就赶出去呗,横竖生了儿子还是个厉害精,哪知道刚赶出去没一年,人家就发了大财。”
“蔡家蔡家,我看也就是吃菜的命,没财路!”
“对对,哈哈哈哈哈!”
唐婶儿托着腮帮子一面想隔壁李家有了啥大喜事儿,一面也分神听着食客说闲话,结果越听越觉得那些话熟悉,尤其是听到了“蔡家”这两个字时,顿时灵光一闪,忙不迭的开口问道:“哪个蔡家?城北那家?蔡大师傅?杀猪匠家?”
“对呀,大婶儿你也听说了?也是,这才不到一年呢。”食客之一随口应了一句。
可唐婶儿哪知道什么事儿,见人搭腔,忙又问:“蔡家咋了?哎哟我还真不知道,这一年光景,光顾着忙家里店里的事儿了。麻烦您给说说?”
“不麻烦,我又不赶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说啊……”
这年头,新鲜事儿少,搁在乡下地头,猫狗打架都能引来围观,县城里倒是比乡下好一点,可好得也有限。
却说那蔡家,大概在小一年前吧,差不多就是去年腊月底了,出了件天大的事儿——他们把儿媳妇儿赶出了家门。
理由听着特别义正言辞,蔡家儿媳嫁进来十年了,把家里的钱财捏得牢牢的,不单教训丈夫,连公婆也不放在眼里,还曾经叉腰骂街好几天,硬是把婆家的爷奶骂得灰溜溜的去了其他儿子家养老。
问题是,她十年里只得三个闺女,并没有为蔡家生下儿子。
“婶儿你还不知道吧?邻省那边已经开始实行单胎的计划生育了,就是每家每户只能生一个孩子。这邻省是比咱们省经济发展得好,可大家伙儿都琢磨着,怕只怕迟早要弄到咱们这儿来。这不是,蔡家门面广,一大家子几乎都有工作,还都是有油水的工作,就得了信儿,索性找了个由头把只会生闺女的厉害精儿媳轰出了家门。”
“本来嘛,换作其他人遇到这种事儿,一准跑回娘家哭诉,可谁叫蔡家那儿媳妇儿跟娘家早多年前断了关系呢?蔡家也是狠心,那儿媳更能耐,转身就离开了咱们县,之后一直隔了很久都没听到信儿。”
唐婶儿听得津津有味的,她已经能肯定话题里头的“蔡家儿媳”是谁了,只是她不明白,那孩子咋又跟港城扯上了关系?
不明白就问呗,食客们正无聊着呢,相当乐意帮着解惑。
据他们所说,蔡家儿媳离开县里后,辗转去了南方闵城打工,再然后又去了港城,听说发了大财,身价至少一万!
“万元户啊!咱们县头一份呢!真没想到啊!”
“蔡家才叫懊恼呢,本来儿子儿媳又没扯证,咬咬牙把面子丢掉,只要里子就好了。可谁叫他们急着抱孙子,又找了个呢?听说啊,两边在闹离婚!”
“可不是?十年前不兴领证,再说蔡家儿媳当时也不到年纪。可现在就不同了,就算没到年纪,回头到了也可以去补一个。听说呀,蔡家第二个儿媳不光办了酒,还正正经经的去扯了证。”
“赶走了财神奶奶,就算现在这个能生小子又咋样?偏这个是扯了证的,听说娘家兄弟还多,估计想离都难。再说了,离了婚财神奶奶就会回来了?我看未必。”
“要我说,有一万块钱,我宁愿不要小子,大不了给我闺女招个上门女婿给我养老!有钱还怕啥?”
“对对,就是这个理!这年头可不是老早以前了,现在哟,就是得有钱。有钱的才是大爷,才能过上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
唐婶儿已经很笃定了,不过她还是多问了一句:“那蔡家儿媳,娘家是不是姓李?是不是叫桃儿?”
食客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太敢肯定,倒是有一人帮着出了主意:“大婶你是不是认得蔡家儿媳?要是认得,那好办,她回来了,前些日子刚回来,还说要出钱给县里捐个学校,县里的干部都去接待了。对了,她现在就住在县招待所里。”
“那行,回头我去瞧瞧。”
还未确定,唐婶儿也不好说什么,只留了个心眼,打算抽空去瞧上一眼。李桃出嫁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按说模样已经定型了,再说比起她妹子二桃,李桃是个厉害精,早些年站在外头空地上跟她奶奶叉腰对骂,那情形唐婶儿见过不止一回了。
就这天下半晌,关了卤肉店,唐婶儿就拿了钱包出门去了,美其名曰去街上瞅瞅,看有啥新鲜吃食没,毕竟在过几天就到腊月里了。
也是她运气好,就这么顺顺当当的一路走过去,路过县招待所时,只探着脖子往里头大厅里一瞅,就瞅见了个贵气十足的女人。
一身的皮衣皮鞋,脖子上耳朵上都是金首饰,旁边还有人陪着,清一色的是县政府的干部、干事。
其中有个被挤到边角落里还想法子往前凑的,不是别人,正是二桃她男人许建民。
唐婶儿也不转悠了,转身回家,关上房门就道:“怪不得老话说,莫欺少年穷,谁能想到呢?桃儿那孩子还能有这个本事,连她妹夫那么体面的人,都没能耐搁她跟前站着。能耐,真能耐!”
犹记得李奶奶早些年被大孙女气狠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死丫头你这么能作,我看你哪天能作上天不?
现在好了,虽然李奶奶没能亲眼看到,可她大孙女这回怕是真打算作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