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自负聪明的石友三,第一次有了死亡的恐惧,或许是对东北军强大战力的恐惧,亦或是对韩复渠的死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一直到晚上要出发了,石友三的心始终静不下来,这在以往是不敢想象的,倒是四个亲兵接到命令就检查武器准备粮食马匹,吃完晚饭还好好的睡了一觉。
晚上十点半,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王清翰看化妆成亲兵的石友三眼睛上的黑眼圈还有一脸的倦容,悄然劝道:“司令,要不等明天再走吧!”石友三摇摇头,夜长梦多,怎么能等明天呢?随即毅然牵着马走出了大门。看到这么晚了还在门外巷子里卖馄饨、卖糖葫芦的商贩,一个来吃的都没有了还不回家,一定是张学良的锦衣卫,幸好他们还没有接到动手的命令。
一行五人牵着马穿过小巷,上了羊市大街,这里以前是牛羊市场,不过到了大晚上也没什么人了,只有不时经过的穿着大红军服的东北军在巡逻,看到他们五人都只是牵着马慢慢向西走,都没有干涉,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再经过阜成门大街就到了阜成门了,张学良进入北平后,立即下令取消宵禁,城门晚上也不再关闭以安定人心,而这也是石友三要大晚上出门的缘由。当然,必要的防备还是有的,东北军在城门设立了岗哨,所有进出城门的人都会受到盘问和检查。据亲兵观察,东北军还在城门上架设了重机枪,强闯肯定是不行的。
走到城门前,五人主动牵着马走到岗哨前站定,然后参谋装成领头的独自一人走近岗哨,只见里面戒备很是森严,一名穿着红色军服带着钢盔的少尉过来交涉,亲兵连长敬礼说道:“俺是国民革命军第十三路军总指挥部参谋石广丰,奉命回长治军部送交一份重要文件。”少尉回礼没有多问,只是说道:“石参谋请在一旁稍等片刻,臧总参谋长正在这里迎接重要客人,前面已经戒严了。”
石广丰是石友三的远房侄子,素来机敏伶俐,立刻掏出大前门香烟,抽出一支给少尉,自己抽一支,在掏出火柴分别点上之后,直接把大半包香烟塞给少尉,大晚上的,又是在城墙根上,两人吞云吐雾一番,少尉才说道:“嗨,其实也不是啥秘密,你们明天就能全知道咯,是西北军的孙连仲到北平来,先去西山别墅拜访了张总司令,不知道为啥非得大晚上的赶回城,这不劳累我们这些大头兵还得这儿站岗?”
“张总司令在西山别墅?”
“是啊,你不知道?这不是赵小姐从奉天来了北平吗,嫌大帅府太过破旧想要重新装饰一番,所以大帅啊就搬到城外的西山别墅去住一段时间。”原来赵四兴高采烈的赶到北平,实在压抑不住对婚礼的渴望,第一时间就筹备着修缮大帅府,张学良就寻思着先换个地方住,臧式毅提议住进中南海,不过张学良觉得太过敏感。想起后来赫赫有名的双清别墅,一打听,目前是前内阁总理熊希龄的产业,正好,熊一直在南京搞红十字会等慈善事业,很久没有回北平了,经过中人一番讨价还价,以两万大洋作价转让给了张学良。
石广丰回来跟石友三这么一说,石友三更是怒火中烧,张学良搬到城外的消息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可见对他的防范之心。强压怒气,一行五人牵着马站在一旁,石友三怕被认出来,特意把帽子压得低低的,没过多久,少尉又跑过来,说道:“石参谋,孙军长找你问话,你跟我来。”
石广丰看了一眼石友三,见他点点头示意小心,忙跟上少尉小跑着走到阜成门外,就见上百名荷枪实弹的东北军戒备森严的盯着外围,被围在里面的是两名高级军官,一个穿着东北军的红色军官礼服,耀眼夺目而又庄重挺拔,正是东北军总参谋长臧式毅,另外一个穿着粗布灰色军衣,戴着普通的军官帽,脚上蹬着布鞋,很是寒酸但是在这个高大魁梧的军官穿出来自有一股子威武凌人的霸气。
石广丰认识,正是往日西北军十三太保之一的孙连仲。
石广丰小跑着到了孙连仲跟前,敬礼道:“十三路军总指挥部参谋石广丰向孙总指挥,经历!”孙连仲随意的还了个礼,然后朝着石广丰胸口砸了一拳,笑骂道:“你小子!不学点儿好的,他娘的跟着石友三尽学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回去跟石友三说,就说我孙仿鲁过两天就去找他算账,老子这回非把他揍个半身不遂。滚吧!”
说完朝他屁股踹了一脚,仿若又回到当年一起在西北军中为了两块肉两条枪打的头破血流的日子。石广丰鼻子一酸,敬了一礼后恭恭敬敬的退走了。
“奉九兄,听说副总司令对石汉章有些意见?”
“可不是吗?石汉章朝秦暮楚的,你说谁敢用!先这么应付着,只盼着他不要惹是生非就哦弥陀佛了”臧式毅一边拉开车门请孙连仲上车一边随口说道。
孙连仲高大的身躯有些不适应轿车,上车左右挪挪身体又坐低了些才说道:“石汉章是我老兄弟了,虽说小聪明多了些,但打起仗来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再说他跟常凯申也结了梁子,除了副总司令他还能靠谁?回头我在找他好好说道说道,定能为副总司令效死力。还请奉九兄在副总司令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总要让石汉章安下心来才好啊!”臧式毅诧异的看看孙连仲,这倒是个实诚人啊!遂随口答应两句。
汽车开走后,卫兵才整队离开,石友三牵着马出了城,才骑上马一路绝尘而去。孙连仲回到盒子胡同的住所时已是十二点多了,秘书长袁其祓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看到孙进来,才松了一口气,看孙连仲满脸倦色,遂说道:“军长,不如等明天我们再讨论吧,今天想必你也累了。”
孙连仲摆摆手,端起桌上的浓茶大饮了一口,然后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擦脸,赶走了其他人之后,一脸铁青的盯着袁其祓。
袁其祓这才小声说道:“总指挥,我详细的打听过了,韩向方是被东北军的神枪手于阵前击中脑部而亡,至于韩向方为什么会到阵前这么近冒险视察?还需要进一步了解。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韩向方确实是死了,他的三个师也全军覆没被东北军缴了械。博生发来电报,全军已经戒备,谨防东北军趁势消灭我二十六路军。”
孙连仲手脚冰凉瘫坐在椅子上,那天接到韩复渠进攻东北军的消息,孙连仲就很是尴尬,韩复渠和他同出西北军,私人关系也相当不错,中原大战不利的时候韩复渠还联系过孙连仲愿意收容他,所以帮着东北军对付韩复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但是如今又答应了张学良的条件投靠了东北军,帮着韩复渠去打自己的新东家那也实在太傻。左右为难之下孙连仲一筹莫展干脆赶赴北平,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原料想着两军难分高下的话就作为中人两边说合一番也算是两头交好,若是韩军败退就在张学良面前美言几句再劝劝韩复渠一起为东北效力得了,他也好在东北军中有个兄弟,当然从来没想过区区韩复渠能够完全击败东北军,那不现实。可是再怎么也没想到韩复渠会败得这么惨,军破身死啊!
两人枯坐对视良久,心情都很是沮丧,事情明摆着,孙连仲所部四万多人算是一支强军,所以值得张学良和常凯申争相拉拢,但是现在东北军战力强大若斯,还有没有孙部就无关紧要了。袁其祓小心劝慰道:“总指挥,张总司令已经正式接纳了我们,只要我们小心谨慎敬奉号令,张总司令总会和平以待我吧!谈好的防地、编制、武器和补给或有折扣短缺,他们嫡系吃肉我们喝汤就是了,总好过在西北的日子吧!”
“哎!希望如此吧!”孙连仲长叹一口气。“今日去见张总司令,其人英武却谦和,对我也甚是客气。眉宇间没有多少得意傲慢,神色间倒是多有担忧之态了,语气间对我好似颇有借重之意,这一晚上,我一直在想,这位小张莫非是想趁势南下,让我做先锋?可是,这几日间其一直说反对内战啊!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啊!”
袁其祓闻言一喜,不怕被人利用,就怕你没用!张学良对孙有借重之意,不管是想让他去打谁,总说明孙目前的地位是稳固的,第二十六路军有了保障。
“总指挥,先破阎锡山再灭韩复渠,不管怎么样,如今张总司令声望如日中天,我们且顺着他的意,且待来日吧!”
孙连仲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辗转发侧的胡乱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孙连仲到东四六条胡同岳母家拜见。说起来孙连仲还是大清朝的皇亲国戚呢,他娶的是端郡王爱新觉罗·载漪之孙女罗毓凤女士,这位端郡王载漪是道光帝之孙、光绪帝之堂兄弟,当年光绪帝百日维新失败,慈禧太后一度想要废黜光绪立载漪之子傅儁,也就是清末鼎鼎大名的大阿哥,结果因洋人反对而作罢。
载漪和傅儁大恨洋人,遂利用义和团大力排外,引发了辛丑拳乱八国联军进北京。等到朝廷与洋人议和了,载漪全家被发配西北,在宁夏一带安定下来。民国之后,载漪一家同其他满族人一样改汉姓为罗。之后经冯玉祥保媒,罗家的几位姑娘相继嫁给西北军将领,其中就有八格格罗毓凤嫁给了孙连仲。
孙连仲发迹之后就在北平东四六条胡同购买了一栋宅子安置还健在的岳母一家人,这两年天南海北的四处打仗,孙连仲也好久没有看看岳母一家了,这回了北平城当然要带上夫人回去看看,顺便也可以通过几个舅子了解一下北平城最近有什么动态。跟其他前清皇室贵族一样,罗家也是在靠变卖祖产度日,祖产变卖完了就只能靠亲戚接济了。所以对于军权在握的八姑爷的回家自然是热烈迎接了。
拜见过了岳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聊起了家常,罗毓凤还向母亲和哥哥弟弟介绍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儿子孙鹏九,女儿孙少茹。老太太看着外孙外孙女高兴坏了,连连感叹八女儿就是命好啊,嫁的丈夫出人头地还对她极好。
孙连仲拉着几个舅子聊起了北平的生活,大哥罗毓运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也没有出仕做官,像其他满人一样只是在街上瞎混,高层军政动态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说些街坊之间的传闻。“说起来这位张大帅真是有钱,听说他给赵四小姐十万大洋装修顺城郡王府呢!啧啧啧,把那些个女孩子们羡慕坏了!”
“我们在街上看到张大帅的兵,穿的都是笔挺平整的大红色军装,戴的是钢帽儿防子弹呢!脚下蹬着胶鞋,威风的紧呢!我听洋学生们说,这一身就要上百大洋呢!一个大头兵就要花上百大洋,这位张大帅真是有钱啊!”
孙连仲暗叹一口气,谁说不是呢!有钱的东北军可以买枪造炮,有钱的东北军可以把炮弹当机枪打,阎锡山的山西不就是这样被轰开的吗!
“这个,妹,妹夫,你说我去东北军当兵怎么样?”罗毓运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一向有些怕威武严肃的孙连仲,“东北军有个宣讲部,招些书生做些写写画画的事儿,我想着我也识些字,老这样闲着无所事事也不是个事儿,我就想着要不也去试试,听说也能穿上那身军服呢!”
孙连仲听得甚是郁闷,他跟夫人感情极好,所以多次说过让大舅子来部队帮衬做个军需处长之类的,可是都为罗毓运拒绝,没想到现在被东北军几身衣裳给吸引过去,连无职无名的大头兵都肯干。但是见大舅子一脸期颐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