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这足不出户,也闷得狠了,忙含笑让座,叫雪雁沏茶上来。
阿娜依席地坐下在毡子上,脸色极是红润,叫黛玉好生羡慕,笑道:“我只闻着你们关内的茶香得很,倒是还没细细尝过。”
又担忧地道:“我瞧着玉格格这咳嗽,好些日子过去了,怎么不见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身子,也都习惯了这些汤汤药药。”黛玉悠然一笑,却极其平静淡然,腮上通红,压倒桃花,可见原是咳嗽所致,虽色美则体弱,自然也不算是什么好事情,“总是有御医看着诊断开药,不然还有朱神医,也就吃着药再看罢。”
闻着满帐子里刺鼻的药味儿,黛玉不禁蹙眉长叹。
瞅着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苍白模样,倒是真羡慕阿娜依这样的明亮朝气。
阿娜依貌美艳丽,眉宇间英姿飒爽,也许是自己一辈子都不能企及的。
阿娜依听了这话,思索片刻,才款款笑道:“我瞅着这些庸医,也没什么大本事,不然你怎么还不好?我们这里常说,松松筋骨,疏散疏散,比吃药还强呢!玉格格也别尽是吃药的,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略走走,出一身汗,回来渥着,只怕过几日就能好了。”
黛玉叹道:“你说得极好,可那些子御医,都要我静养,连吃粥都没味儿。”
毕竟年轻,也喜爱远山连绵,草原浩渺,单是住在这帐子里不出去,着实是闷得骨头都生锈了,偏生人人都还当她是容易碎的玉娃娃,一个劲地说什么静养、静养,渥汗、渥汗的,可也没一点儿起色。
明双进来笑道:“你可别抱怨,御医那里,就差着被你哥哥拆了!”
黛玉闻言一呆,忽而轻轻一笑,小脸愤愤地道:“拆了也罢了,光吃药,也没见好,尽吃苦汁子,竟是误人呢!昨儿个我吃了朱神医开的药方子,今儿就清省些儿了。可见还是朱神医的医术高明些,四哥的命也是他救了的。”
明双跟阿娜依打了招呼,稳稳坐下,道:“你也别淘气,养着罢。”
身畔的丫头捧着一盏燕窝粥来,递给雪雁道:“这可是格格挑了最上等的金丝燕窝和雪花洋糖,又亲自看着奴婢用银铫子熬的呢,极清淡的,朱神医说吃了对嗓子好,玉格格趁热快吃了罢,身子好了,大家伙儿的心也就放下了。”
黛玉一怔,心里顿时滚烫了起来。
这是不是也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这一病,虽也有拍马溜须奴颜婢膝之人,不过从细致处关心自己的,还是那么几个人呀,真格儿也是值了。
吃了两口,淡淡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暖意直透进心扉。
想起昔日春纤也经常熬燕窝粥给自己吃,不觉怔怔地掉下泪来。
明双急了,忙道:“怎么哭了?是味儿不对?还是不爱吃?”
黛玉忙拭了泪,复又强笑道:“何曾哭了?不过就是热气烘着了,眼里有一些雾气罢了。这么些日子尽吃白粥咸菜的,嘴里都没味儿了,今儿个尝了燕窝粥,倒是胃口开了。”
明双舒了一口气,笑道:“你只管吃,多吃些,精神才能好起来。”
黛玉竟是吃了半盏燕窝粥,这也比往日多吃了许多了。
忽的想起腾格里来,黛玉心念一动,向阿娜依问道:“腾格里这些日子怎么不见?问了哥哥,哥哥说他出门去了,可哪里有去这么长时间的?我听说,越是这里,越是下雪得早呢!可别在路上绊着了。”
阿娜依凝视着黛玉略嫌清瘦的容颜,仿佛一朵飘零在清水中的格桑花,那样的美丽,那样的清秀,那样天真烂漫,原是自己所不及,可一想到腾格里竟然会去天山山脉,她就猜测到了,应该是为了眼前的女孩儿去的罢?
天山的雪,是永远都白着的,那里的雪莲花,是最美丽的。
草原上的英雄们,都喜爱用狼皮来表达自己爱慕的心意,那是英雄的见证。对待江南的女儿呢?一朵美丽的香花,更能叫女孩子开心欢悦。
不然,正值狩猎的时候,腾格里怎能无缘无故去天山?
“腾格里去天山了,路途遥远又崎岖,要很久才会回来。”阿娜依低声道。
黛玉不解地道:“去天山干什么?”
心中霍然一跳,竟生出一种不想的预兆来,颤抖着声音道:“莫非竟是为了天山上的雪莲花?我昨儿个听朱神医说过,雪莲花对我病情是极好的。”
心里焦急,不由得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剧咳,响彻营帐。
想起书中所说天山崎岖险峻,黛玉心里一痛,“哇!”的一声,登时将方才吃的燕窝粥都吐了出来,雪雁忙用手帕子接住,一口一口的,手帕子也登时湿透了。想是黛玉咳嗽得过于厉害,竟夹杂着一丝丝紫血。
这么一来,可把帐里的人都吓坏了。
“怎么一回事?”因营帐内是女眷闲聊,青云也不好呆在里头,便在外面站着,看着丫头煎药,忽闻黛玉如此剧烈的咳嗽声,又见呕吐物中有血丝,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把掀了帐幕进来,抱着黛玉咳嗽的身子,神情焦急之极。
好容易才略有起色,什么事情叫她心神如此震荡?
阿娜依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由得也急了,担忧地道:“玉格格这是怎么了?快去请朱神医呀!”
青云面色沉静如水,厉声喝道:“到底说了什么?让玉儿心神如此大乱?”
听青云这么一大声,吓得阿娜依脸容惨白,神情惶恐。
明双也给青云的黑脸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忙道:“我们姐妹间能有什么话说?只是闲聊,说到了腾格里去了天山,林妹妹就忽然咳嗽得厉害了起来,还说什么天上上的雪莲花。”
青云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面色冷厉地吩咐雪雁道:“请阿娜依公主和明双格格先出去歇息罢,赶紧快马去请了朱神医来,越快越好,一点都不许耽搁了!”
一时间,手忙脚乱,明双心里有委屈,却只得咽下去。
阿娜依更是惶恐之极,原是好意告诉了黛玉,让她高兴,明白腾格里的一番心思,哪一个女孩子不愿意得到意中人送的雪莲花呢?可万万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黛玉竟会突然咳出血来,心里不由得愧悔,汪汪地滚下泪来。
好在黛玉原是时症,病情虽重,却无性命之忧。
半日后收拾妥当了,咳嗽也平复了些儿,黛玉方扯着青云的衣袖轻声道:“腾格里去天山做什么?我要听实话,不愿意哥哥骗我什么。我不想谁为了我这个病根子,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青云踌躇半晌,扶着她躺下,盖好羊毛毡被,才道:“没什么事情。”
凝视着黛玉全然不信的容色,青云依然选择瞒着她,柔声道:“好妹妹,哥哥还骗你不成?脱里大哥原是纵横天山一带很久的人了,他这一回去,一是安置那边的游牧队伍过冬,二则就是看看山下有没有人采摘到雪莲花。”
又补充道:“脱离大哥武功盖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黛玉闻言点点头,方略略合目歇息。
待得青云出去,清瘦的如玉面容,终是滚落几粒泪珠来。
她太明白哥哥保护自己的好心,可是,她不愿意成为依附着别人生活的菟丝子呀?岂能为了自己的病根,就叫别人去冒生死呢?就是得到了雪莲花,配成了什么丹丸,她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儿啊!
四哥已经受伤了,腾格里,你去干什么呢?难道也要伤着吗?
不要啊,他们怎能如此可恶,叫她瞧着他们受伤的模样呢?
泪,轻轻地落下,滚到了羊毛毡上,晶莹如珠。
在京城或者草原上,尚且有秋老虎的痕迹,但是在这高高的山脉上,已经是寒风如雷凛冽,雪色晶莹刺目,一种寒气直透进了骨子里。
狂风撕扯着,似乎带着黛玉遥远的叹息和担忧。
在如此寒冷的季节中,在如此险峻的山脉中,一行人正艰难地往上攀爬,深一脚浅一脚,留下深深的脚印,那一色玄衣的魁梧身影,正是腾格里的十八铁骑,领头的披着一件镶嵌玄色狐狸皮的黑色大氅,眼如鹰,身如山,肆虐的风雪也掩不住他浑身迸发出来的狂放气势,赫然便是腾格里!
其中十八铁骑中有七个人有些狼狈,衣衫略显得凌乱,而腾格里在这样的冷天却是赤着手臂,仅戴着毛皮腕套,但是左上臂却白纱布裹着伤口,隐约还透出些许血迹,隐隐约约瞧其伤口,竟似出自野兽獠牙之口。
原来,宝马奔腾,无日无夜,腾格里竟带着十八铁骑到了西北高原山脉上。
天山的雪莲花,的确是最美丽的,但是却只是一份欣赏之物罢了,而腾格里需要的,却是那能救命的朱红雪莲。火焰一般的雪莲,映衬着满山的皑皑白雪,一定宛若雪中红梅,可红梅却无雪莲的娇嫩和药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