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木讷,探春机敏,两个姐妹抿嘴一笑,并不言语。
年纪最小的惜春却笑道:“宝姐姐头上这两支花儿倒是好看,哪里来的?”
宝钗一呆,此时烛光分明,三春姐妹并上菜的凤姐皆不曾佩戴宫花,心中便有些了然,脑海中思绪转变极快,敛容笑道:“我原不爱花儿粉儿的,皆因这花儿是大姐姐所赏,难得的体面,方才佩戴出来,也叫姨妈欢喜欢喜。”
一席话有理有据,更将元春的体面奉承到了十分去,叫王夫人十分欢喜。
贾母也心中暗叹:“这个宝丫头,果真是伶俐之极!”
说起伶俐,忽而想起黛玉来,贾母又不由得满心思念,暗暗难过。
此时黛玉尚在蒙古,纵然是自己亲身登门,也是见不到她的。
“宫中的人儿戴宫花才觉得有身份有气派,叫做相得益彰。宫外的人,倒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了。不过我也是要剪了头发做姑子的人,也不戴这什么劳什子宫花。前些日子林姐姐打发人送我的东西,我还没戴个遍呢!”惜春淡淡地道。
众人闻言一怔,素知黛玉与贾府生疏,却不知道竟有这事!
贾母忙问道:“竟有此事?怎么就没听你说过呢?”
心里随即涌上无数的欢喜来,黛玉竟然送惜春东西,可见她对贾府依旧有情。
惜春粉脸生晕,却又蕴含着无数冰寒霜气,极淡然地道:“世事变幻,本就是真真假假,什么有没有的?我喜欢的人,哪怕就是一根破草根子送了我,我也欢喜,我不喜欢的人,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屑一顾!”
此言一出,阖府俱惊!
贾母更是皱眉,心中颇为不悦,似乎想从惜春这里得到黛玉的消息,极难。
在贾母房中用过晚饭,三春携手回房,独留下宝玉和宝钗陪着贾母。
探春因问惜春道:“林姐姐何时送了你东西?怎么竟都瞒着我们呢?”
凝视着探春因略显得兴奋而愈加俏丽的容颜,惜春撇嘴道:“你们知道的事情有多少?不知道的事情,只怕多着呢!也是天缘凑巧,我去寺庙里看老爷,偶遇林姐姐,林姐姐请我去她家里略坐了坐,见我喜欢那些玩意,就送了给我。”
心中一声长叹,黛玉本是个极纯真极敦厚的好姐姐,可惜面对贾府如此冷淡。不过过了这么些时候,自己也能明白她远着贾府的理由了。
还是远着好罢,总不能在这里,却叫亲戚骨肉给卖了。
总有一天,她也要离了这肮脏的地儿。
王夫人瞧着惜春的背影十分不悦,皱眉道:“老太太瞧瞧,这四姑娘是什么意思儿?成了什么话儿了?倒是将福晋的一番好意都辜负了。”
贾母思索半晌,心中也不喜欢王夫人一副骄傲的模样,极淡然地道:“四丫头虽犀利了些,细细一想,话里还是有几分意思儿的。林丫头原是极尊贵的人儿,如今又是皇上皇子们跟前的红人,论起来,那才是正经的体面呢!”
王夫人气息一窒,只得强笑道:“老太太说得极是。”
宝钗将婆媳间的暗潮都瞧在眼里,忖度了片刻,依旧极其端庄沉稳,矜持地含笑道:“大姐姐归省的日子已经定在了来年的正月十五,倘若林妹妹也能前来接驾,到时候大姐姐才是极尊贵的体面呢!”
说到这里,眼睛滴溜溜在贾母和王夫人面上一掠而过。
瞧见婆媳两个闻言都有沉思之色,宝钗忙又含蓄地道:“按理说,大姐姐还是林妹妹的亲表姐,就凭着这姐妹长幼之序,也不算辱没了她,倒还能赢得一片美名,只怕连皇上都会知道咱们家一片祥和,姐妹亲厚呢!”
王夫人虽心中不喜黛玉,不过对于黛玉身后的权势却是爱到了心坎儿里,忙赞许地瞅了宝钗一眼,复又陪笑对贾母道:“宝丫头说得好,老太太怎么看?”
她心里固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管如何,还是要看着贾母的意思。
想到这里,心里又不由得犹有愤恨之意,她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儿女成群,偏偏在贾母跟前,自己连说上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万事还得围绕着她这位老封君,就是姑娘们,地位也略在自己之上。也不知道,这一切何时是个头呢!
贾母深深地瞅了宝钗与王夫人几眼,方淡淡地道:“再看罢!”
苍老的容颜上涌上些许疲惫来,王夫人忙携着宝钗告退。
娘儿两个径自到了王夫人耳房中,却有薛姨妈早就在那里久候了。
因瞧见薛姨妈携带着一个锦匣,似装着什么名贵东西,王夫人忙将方才生的愤恨轻轻掩下,堆满了笑意问道:“妹妹怎么过来了?也不吩咐人去叫我一声,倒是叫妹妹久等了。”
薛姨妈起身笑道:“总是闲着没事,就过来瞧瞧姐姐。”
又含笑看着宝钗道:“你这孩子倒是赶巧,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与王夫人姐妹两个寒暄数语,方分宾主坐下。
王夫人笑道:“宝丫头极好的,她倒是心里能拿主意的,比我们家那几个丫头强上了十分里去,倘若我身边有这么个人儿,什么事情没有个照应的?”
宝钗一旁含羞带怯,薛姨妈十分谦逊地道:“姐姐过誉了。”
忙又取出带来的锦匣,笑道:“这里头,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倒是昨儿个我们家铺子上的人采买到了几粒上等的东珠,极齐整的,难得的是一般大小。我们家也没人配得上,倒是姐姐捎给福晋戴罢,也是我们一点子心意。”
打开匣子,里头竟盛着十二枚东珠,光华圆润,果真一般大小。
一阵淡淡的珠光闪烁,王夫人瞧得也是一呆,随即喜道:“妹妹哪里来这样好的东西?果真是极罕见。若是福晋见到了,必定喜爱。”忽又觉得自己太过急躁了些儿,忙庄重敛容道:“妹妹真是太破费了,我如何能收呢?”
说着故作谦逊地将珠匣推回薛姨妈跟前。
薛姨妈复又推到王夫人跟前,笑道:“不过就是一点子小意思罢了,哪里就能破费了什么?宝丫头也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珠儿的,白放着可惜了,姐姐就收着,给福晋镶嵌几件首饰也使得。”
“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夫人忙吩咐金钏儿收起来。
拿了人家的东西,王夫人自然而然说话也愈加和蔼了。
姐妹娘儿们在一处,无非就是说些管家说些家业上的事情,大约夜也深了,金钏儿进来道:“老爷说了,今晚就在赵姨娘房里歇了,叫太太不要等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一沉,旋即恢复,复又思索着薛姨妈必有要事,方含笑对薛姨妈道:“倒是让妹妹见笑了,今儿个老爷也不回来,妹妹和宝丫头就暂且在我这里住一晚罢,明儿个再回住处也好。”
吩咐人收拾了房间床榻,王夫人与薛姨妈联床夜话。
因说起晚间的事情,薛姨妈亦温婉地道:“宝丫头说话倒也是有些味道的,姐姐也不放考虑一二。倘若果真叫那林丫头过来,宫里王府里,也就更没人能给福晋脸色瞧什么了。宝丫头也是一心为姐姐,一心为福晋呢!”
“我何尝不知道?”王夫人一声长叹,遂道:“到底还是老太太做主。”
每每想到这里,心里边生出一股怒气来。
半日又问薛姨妈道:“妹妹可有什么,叫我帮忙的?直说无妨。”
听到王夫人问话,薛姨妈方含羞道:“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就是瞧着福晋如今身份尊贵了,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受。我那宝丫头论起模样才华,倒也不比宫里的林丫头差什么,偏生就是没那个福分。”
王夫人听了这番话,心里便有底了,知道薛姨妈求的是什么。
静静地思索了一炷香工夫,王夫人才笑道:“如今直郡王的权势也是极高的,赶明儿福晋归省,我就替宝丫头在福晋跟前说说罢,毕竟当日里直郡王爷也是见过宝丫头的,深知宝丫头的人品才貌。”
听到王夫人的保证,薛姨妈方心满意足地道谢不绝。
次日一早,宝钗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自然愈加对王夫人嘘寒问暖奉承起来。
那贾母自然也得了消息,暗自皱眉,沉吟不语。
鸳鸯因悄声道:“老太太也别多想了,多少事情都要看着老太太的意思呢!”
“唉,她们这么做,可是给福晋平白添堵呢!”贾母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也觉得宝钗的主意极佳,偏生也晓得黛玉的脾性,她亦不敢擅作主张,思来想去,忽又得了胤禛受伤的消息,便知道时候到了,也不管王夫人的主意如何。
抚摸着手里的玉佛珠,贾母吩咐道:“将咱们家上好的药材淘澄出来。”
鸳鸯不解地道:“老太太要药材做什么?这可是要问问二太太了。”
贾母眉头皱了皱,随即淡淡地道:“告诉她一声,就说得了消息说,四贝勒在草原围猎的时候受了重伤,咱们虽是奴才,也要好生孝敬一番,淘澄些上好的药材,赶紧吩咐人快马送过去罢,也是咱们的一点孝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