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的老嬷嬷抿嘴一笑,胤褆与胤礽已经大步走进来。
胤褆早就听见了太后的话,他原是康熙嫡子,又是孝庄太后亲自指定,也不理什么礼数,只管上前扯着太后的手撒娇道:“老祖宗真真是冤枉了孙儿了,可不是今儿个清明节,正是放风筝的好日子,给老祖宗做了一只大风筝,好生顺风放一回,将晦气也都放尽了,也是孙儿的一点子心意。”
示意身后的太监将东西捧上来,太后凝神一看,果是一只大风筝。
竟是福禄寿三星花样,竹篾编织精巧,绢纸亦是极好,寓意更叫太后欢喜。
太后欣然大悦,道:“好,好,真是哀家头一回见到这样好看的风筝。”
胤礽笑道:“但只要老祖宗喜欢,便是赴汤蹈火孙儿也会亲自去做来,更何况一只风筝哉?”忙忙地伸出双手委屈地道:“老祖宗瞧瞧,这可是孙儿亲手做的,到底孙儿不及大哥聪颖,划伤了好几回,做得也粗糙。”
胤褆在他身后站着,神色不动,笑骂道:“太子尽是胡扯,我是万万不及太子聪颖,连个竹篾都做不成呢!不过这只大风筝,倒是太子费了好一夜工夫,老祖宗便收下罢,这原也是太子的一点子。孝心”
“你们都是极孝顺的。”太后笑道:“还是你们皇阿玛教得好,他也是最最孝顺哀家的儿子,哀家啊,有你们这些儿孙,真真是不枉此生了!”
胤褆一笑,太子却是十分活泼:“这才是天伦之乐呢!”
一转眼间瞧见黛玉已经盈盈立在一旁,忙笑道:“啊哟,这不是凤仪格格么?怎么却比我们还早了一步来给老祖宗请安了?我还道我才是第一个呢!”
胤礽模样极似康熙,长年累月的荣华浸润,既极俊美,威严之气亦十分出色。
黛玉只是行了一礼,冷眼瞅着兄弟两个一唱一和,想着他们种种事迹传闻。
太后虽然守寡,可毕竟是家世尊贵,原是蒙古贵族,娘家至今仍旧统领蒙古不落,又是后宫长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管是胤礽,还是胤褆,都对太后十分孝敬讨好,想求得一臂之力。
胤褆是她的皇长孙,康熙第一个活下来的儿子,自然得她青睐。可胤礽却是嫡长孙,又是孝庄太后亲自指定康熙立为太子,好融入华夏千年文化之礼,讲究嫡庶之分,太后日后也就偏爱了胤礽一些儿,可最疼的也有胤褆。
胤礽自小聪明绝顶,不管满蒙汉语皆是十分精通,骑射之术亦让人赞叹不已,大有康熙之风。但是康熙感念赫舍里皇后难产而死,自然最疼胤礽,却也助长了胤礽高涨的气焰,年岁渐大,越发奢华无度,几度惹祸,做出不少荒唐事情来,但是皆因有这位太后婉转相护,康熙的几次重责他也都当作没听到。
如今胤礽与胤褆相争不让,平分秋色,但是胤礽的胜算最高,也就更孝敬了太后。胤褆也是不甘落后,自诩才干精明,也时常往太后宫中走动,其母惠妃更是晨昏定省,从不落后,让太后有媳妇承欢膝下的心满意足。
兄弟两个陪着太后说笑几句,也都纷纷告辞,临走前不约而同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低头啜着热茶,淡漠不语。
太后侧脸笑得温和:“林丫头,瞧瞧哀家的两个孙子如何?”
黛玉心中一动,目光亦是霍然一跳,浅笑道:“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皆是人中之龙,其才干朝中自知,黛玉只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狡黠如她,自然也懂得如何回话。
但愿这个太后娘娘,可别打着其他的什么主意。
“唉,哀家啊,有这么多的孙子,哀家最疼的也就是这两个了。哀家只盼着他们手足亲近,最好妯娌间也十分祥和宁静,宫中无乱事,皇上也安心。”她嘴里抱怨着,神色却十分喜悦有儿孙满堂之景。瞧着黛玉,眼中忽然掠过一抹讶然,睁眼仔细打量黛玉道:“你今儿个是打算出宫呢?瞧着并非宫装打扮。”
“正是,已经与家兄约好踏青。”黛玉也不欺瞒。
老嬷嬷方才送胤礽和胤褆出宫,已经回转过来,手里捧着云龙献寿洋漆小茶盘,上面托着一盏茶盅,温和地道:“格格急着出宫?也莫急,尝尝太后娘娘的狮峰龙井,是今年快马加鞭送进京的明前龙井。”
春茶的清香,在翠色中隐隐透出,氤氲如雾,缠绵不尽。
的确是今年最鲜的春茶。
黛玉素指如玉,抚着茶碗边沿,嗅着淡淡清香,身心舒泰,忽然问道:“果真好茶,只闻其香,便知其中三味,黛玉是沾了娘娘的光。只依稀记得今年的进贡,也并没有这么快就送进京的,不知是谁这样有孝心?”
太后笑道:“哀家对吃茶,也并没有十分讲究,只是皇上孝顺哀家,这些孙儿也是十分孝顺的,你见到胤礽和胤褆今日如此,心中也知道了。这一点子茶,还是胤褆门下的奴才千里迢迢送进京的呢!怎么,是茶不对么?”
在宫里过了数十年,早就是人精子了,听黛玉一问,立时警觉。
黛玉闻言,便知太后有疑心,忙摇头笑道:“黛玉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这样新鲜的茶叶,等闲是不能得的,难得大阿哥如此孝心,必定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千里不耽搁,才能叫娘娘吃上最早的头一茬龙井。”
太后笑道:“可不是,他们都是极好的。”
也啜了一口茶,才笑道:“林丫头如此伶俐,留在哀家身边可好?”
黛玉不卑不亢地道:“娘娘好意,黛玉心领,只是黛玉年幼无知,天性野惯了的,唯恐耽误娘娘大事,不敢随侍左右,惹下笑话来。”
说得太后略有些失望之色,沉吟片刻又笑道:“也好,你原不是侍候人的人,等你大几岁,说不得,还是哀家的孙媳妇了呢!哀家这胤礽和胤褆是极好的,不知道多少名门闺秀都想进了皇家,可哀家却极中意你呢!”
黛玉听了这话,放下手里的茶盏,淡然道:“黛玉不敢。”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气来,这种怒气,却让她不知道何处发泄。
太后目光犀利,静静地凝视着黛玉,仿佛射入心间。
黛玉清冽晶莹的双眸,一道流光绚丽,也静静地抬起来迎着太后。
看似一上一下,可彼此的气度雍容,却不分上下。
看着黛玉,太后忽然笑了起来,笑意中蕴含着十分赞叹:“你这个孩子,果然是极好的,与寻常人不同,说话也没软骨头,也没攀龙附凤的心思。若是你早生了几年,太皇太后见了你,定然十分喜爱你这份脾性。”
又轻叹道:“哀家年纪也大了,不能掺和着朝堂上的什么。只是她们来求了哀家,哀家总也要问问你的意思,见见你这个人物。想必你也早就知道诸位嫔妃都想要了你做媳妇去罢?不过你也要心里明白,女色祸水,大清后宫从不以色为上,总是德才家世为先,你可要仔细些,莫耽误了自己,惹下祸事。”
黛玉心中一惊,默默地听着她的话,似告诫,又似教导,也有牢骚。
想必当年董鄂氏在宫中,牵住顺治爷的心思,也是她心中最痛。
太后不知道黛玉心里想的是什么,数着手里的佛珠,复又续道:“哀家瞧着你,也知道是个可人意的孩子,你身在宫中,总也要持重谨慎一些,不要与后宫嫔妃掺和什么,只与公主郡主玩耍便是,莫要辜负了哀家一番心意!”
她的话,一片威严,可说的极多也是事实。
黛玉的秀色,黛玉的才气,连她都十分心惊,更何况血气方刚的皇子?
黛玉心中虽然不齿,却依旧应道:“黛玉明白。”
皇宫深深,红颜白骨埋藏处,便是他们愿意,可她也未必愿意。
见黛玉如此柔顺,太后心里也欢喜,一时说身子乏了,便吩咐老嬷嬷赏赐了黛玉极多的东西,诸如金珠玉翠珊瑚玛瑙之类的,都是十分名贵。黛玉虽不屑,却也不推辞,因急着与胤禛出宫,谢过后离开慈宁宫,自叫柳色拿回去放着。
太后瞧着黛玉背影,漫不经心地问身畔老嬷嬷道:“你瞧这孩子如何?”
老嬷嬷想了半日,方才浅笑道:“是个极伶俐极懂事的孩子。娘娘的嘱咐,她也必定会记在心里,娘娘的意思,她也必定会明白。再过一二年,娘娘就挑个万岁爷心情好的日子一说,万岁爷必定会答应将她许给太子殿下。”
她姓柳,是太后陪嫁过来的丫头,在宫中沉浮已有多年,是太后的心腹。
太后慢慢地躺在榻上,将眼前的人尽皆遣退,方合眼淡淡地道:“只怕未必。皇上虽然孝顺,心里的主意哀家却也拿捏不准。胤礽胤褆要想娶了这个丫头去做侧福晋,都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瞧着他们没一个能娶到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