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不说,众人也都明白,胤禛的许多上好补药都送了黛玉。
黛玉叹道:“这匣子里装的是年深日久的老山人参,还有别的极名贵的补药,从前是我的娘孝敬了外祖母的,倒是没想到装药的匣子今日竟还是又回到了我的手里。就是那药还在,这么些年过去了,只怕药性儿也早就没了。”
说着,想起贾府的所作所为,又想起那个清冷淡漠的小妹妹惜春,不由得低低叹息出声,翻弄了药材两下,便叫紫陌道:“搁着罢,不用就是了。”
怎么着,也是娘亲曾经送出去的东西,到底也是一点念想儿。
甫回京不请自来
悄悄松了一口气,黛玉看着家人收拾房舍。
虽然病情好了些儿,但是一路上的颠簸,也是十分疲惫的,黛玉回到家中便立即先歇息,直歇息了两日后,精神才渐渐恢复起来。
但是此时,回京的消息,也都早就传遍京城了,贾家亦然。
王夫人犹记得当日里宝钗的建议,就是接了黛玉过来,为元春接驾,那可是十分的体面,也终于能让自己的身份压过了她去,再怎么着,她也是黛玉的二舅妈不是?舅妈发话,甥女岂有不应的?
思来想去,又想起薛姨妈所托,不想自己的女儿去撞枪口,便忖度道:“竟是有这么一个好人儿在跟前,还叫福晋去操劳做什么?那林丫头可就是在宫里头做先生的?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也能把宝丫头提拔进宫了。”
如此想来,王夫人便忙换了衣裳,拿着玉佛珠,摇摇地往贾母房中来。
贾母也正在思索着黛玉进京之事,只是又听说黛玉吐了血了,万岁爷下旨,暂且不用进宫做先生,只管在家里静养,这样的恩德,不知道让多少人的眼睛都红得犹如兔子一般。
贾母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得意,只是想到黛玉那清冷傲然的模样,唯有叹息而已。
王夫人拿着眼睛觑了半日,方向贾母笑道:“可是听说皇上万岁爷回京了,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大姑娘也回来了。如今大年下的,大姑娘一个小姑娘儿,孤孤单单的也怪可怜的,让媳妇心里忒疼,倒不如接了来,一家子热热闹闹过个年,她们小姐妹们也都多相处相处,让几个丫头跟大姑娘学几分本事。”
贾母心里早就有些活动了,自从宝钗提了建议之后,她也想了好些时日,虽然此事对贾府大有体面,只是却也不成,毕竟黛玉身份不同寻常,长叹道:“倒是林丫头的癖性,只怕不成的。”
顿了顿,又直起腰坐着,冷笑道:“我那外孙女儿是什么身份?那可是顶真儿的主子格格,皇上亲封的凤仪格格,正一品的品级,我见了,都得给她见礼的,福晋虽是皇家人,可怎么能跟凤仪格格比?趁早收了这份心思!”
王夫人闻言,不由得怔住了。
细思贾母的话,竟是说她的外孙女儿比自己的福晋还尊贵。
不由得心头暗暗有些怒火起,王夫人陪着笑脸道:“媳妇原也是为咱们家着想的,若得了林丫头的意儿,岂不是咱们家合府的体面?老太太见了林丫头,那股子天伦之乐,可比什么都好呢!”
贾母横了她一眼,她那一点心思,自己岂有看不透的?
心里掂量再三,贾母吩咐鸳鸯道:“告诉凤丫头一声儿,就叫她和珠儿媳妇,带着三个丫头去瞧瞧玉儿罢,多带些上好的补药,听说玉儿在草原上着了风寒,还咳了血,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儿,好不可怜见的,我怎么能不心疼呢?”
说到这里,满是皱纹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哀痛的神色来。
鸳鸯那是个人精子,凤姐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通透着呢,心里也能将贾母的心意揣测到几分,可不就是明摆着让自己和李纨,以及三春姐妹过去,打动黛玉寂寞的心扉,好接了她过来住着,等着日后元春省亲么?
果然,贾母如此嘱咐了几句,也嘱咐了三春几句,最后特特取出了压箱底的老东西,一对镶嵌东珠点着猫儿眼的赤金凤头长簪,并一枚极其通透精致的翡翠福豆坠子,也叫凤姐一并带过去给黛玉。
黛玉虽未痊愈,咳嗽之症却不怎么厉害了,每日闻着雪莲的花香,只觉得有一种润润的感觉在心地荡漾,嗓子也不那么疼了,精神竟也不那么萎靡了,便晓得朱红雪莲果真是名不虚传,闻花香,亦可治疾病。
昨夜的一场雪,压弯了满园的竹,映入窗纸,生出忧郁的枝节。
紫陌折了一枝二尺来长的红梅插瓶,美人耸肩瓶,梅花红了白雪,白雪润了娇颜,蕴含着一丝丝清醇的芬芳,沁人心脾。
偶尔,还有一两句欢声笑语从房中逸出。
凤姐五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递了帖子求见黛玉。
门房虽不啻贾府,却也不敢慢待了,省得别人说林家人不懂得待客之道,快年下了,还将人拒之门外,便进去禀告了王嬷嬷。
王嬷嬷想了想,冷笑道:“他们的腿,倒也快,来得也灵便。”
她久已不大在黛玉房中当差了,黛玉敬重她,自有林家给她养老,只是平日里留意些黛玉房里的大小琐事,指点着丫头不可僭越了,或者又教导些小丫头子罢了,虽是个奴才,可日子却过得比老封君也不差什么。
黛玉听了王嬷嬷的话,蹙眉长叹道:“就知道躲不掉。”
掷笔在案,黛玉缓缓地道:“叫她们进来罢,有人陪着我说说话也使得。”
遂换了衣裳,蓝狐跟在她脚下,她回京来,腾格里素知蓝狐机灵,而且也能守护黛玉,故将蓝狐送给黛玉,留在身边,也可防备宵小之徒。
逶迤出了卧室,到了外间,一色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已经盈盈在跟前。
惜春年纪小,人又孤僻,素来不管什么礼数,径自就先跑到黛玉跟前,拉着黛玉的手撒娇道:“好姐姐,听说你们受伤的受伤,生病的生病,咳血的咳血,可把我吓坏了,幸而姐姐没事,真真是菩萨保佑。”
黛玉莞尔一笑,轻点她小琼鼻,道:“难为你记挂着,多谢多谢。”
凤姐瞅着黛玉虽形容清减,却气度雍容,显然日子过得极好,自己虽不愿意来诓黛玉什么,也不能违抗贾母之意,忙上前笑道:“好些日子没见过格格了,听说格格身上不大好,我们也就是奉了老太太的意思,来瞧瞧格格,有些上好的药材,老太太也吩咐我们带来了,也是老太太的一点儿心意。”
黛玉拉着惜春坐在正面炕上,雪雁取了蓝狐毯盖在她腿上,一阵暖意果然胜过暖炕。方含笑让座道:“快些儿坐,刚回来,你们消息也灵通。紫陌,冰天雪地的,也别叫嫂子姐妹们吃什么茶了,竟是沏上人参茶来暖暖身子罢。”
款然待客,缜密心思,关怀之意,一丝不落。
探春盯着蓝狐看了一眼,笑道:“竟是蓝色的狐狸,还真是头一回看到。”
“可见你也不是博学多闻的,瞧你们成日家还说嘴不说嘴。”李纨取笑道,随即想了想,方道:“从前看过几本书,也听过这蓝狐乃天地间的奇兽,其毯温暖无比,寒冬披裹,犹胜暖春。玉格格倒也是有造化的,竟得了它!”
李纨在贾府,成日家不过就是绫罗绸缎裹着槁木死灰一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今日忽而侃侃而谈,还知道如此生僻的蓝狐来由,探春不由得有几分惊异,暗暗瞅了李纨几眼,笑道:“若是宝姐姐在,必定知道的。”
惜春撇嘴道:“你就知道她,她算什么?”
探春听了这话,不禁笑道:“宝姐姐原是极好的,也真是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怎么就不和她好?素日家我若碰到不认得的字,问她,她必知的。”
李纨轻轻摇了摇头,青黛云髻,只插着一支素色长簪,极为简朴。
黛玉见了一怔,替眼前这个女子,忽而生出一丝凄凉之意。
在贾府那个地方,一个生下遗腹子的寡妇,日子必定极其艰难罢?
李纨突然脸上红了红,更有几分美丽,咬了咬嘴唇,对黛玉哑声道:“按理说,我不该提了出来的,只是,左右我也不知道找了谁去。素知格格才学是极好的,我有一件事情,就求着格格的恩典了。”
黛玉年纪渐长,自然愈加懂事,怜她生活艰难,听她此言,似乎又确有所求,忙道:“什么格格不格格的?嫂子只管说就是了,别生分了。我和别人生分了,可嫂子也是不生分的不是?”
李纨原是难以启齿,但虽与黛玉相交不深,却素知黛玉品性。
心中忖度再三,终究是贾兰的前程要紧,方扭扭捏捏地开口道:“前儿兰儿上学,听学堂里的先生说,有一种徽墨是极好的,用的是什么东北雪压的松枝,还有什么劳什子玉屑什么的,写出来的字极圆润有力,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钱,想托着林妹妹找认得的人给买几块上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