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脸罩着一层凛然的寒气,黛玉淡淡地道:“这话可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好了,什么外人内人的?谁是我姐妹?谁又是我外人?哥哥是我的哥哥,那是林家一家之主,和我是一条心,外姓的人何时和我成了姐妹了?”
王夫人本来笨嘴拙舌的,面对黛玉的话,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宝钗扬眉浅笑,柔声柔气地道:“妹妹这话也不中听,且听姐姐一一道来。论起血缘来,妹妹还是贾府的外孙女,姨妈的外甥女,荣国府才是妹妹的亲人,那青云公子不过是外人过继来的,就因没这一点儿血脉,才最容易蛊惑妹妹远了亲人的,可见人心险恶,妹妹怎么就不能有所醒悟呢?”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宝钗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脸上顿时火辣辣的,隐隐作痛,仿佛裂开了一般,痛得心都抽了起来,脸庞被这一记耳光打得歪到一旁,一时目瞪口呆,竟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那一记耳光却是黛玉打的,原是气不过宝钗言语中如此侮辱青云。
紫陌忙道:“姑娘仔细手疼,若是恼了,叫婆子拉开弓赏她就是!”
雪雁也忙取了消肿膏来,执起黛玉打宝钗的玉手,细细地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膏药,清凉之意缓缓沁开,掌心的红晕也慢慢褪尽了。
黛玉亭亭玉立,站在宝钗跟前,粉唇噙着一抹极冷的笑意,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称姐姐道妹妹?人家客随主便,你们倒好,竟要饭要到我林家来了!这也罢了,赏你们几口饭吃也就过得去了,偏在这里说我哥哥的不是,也不瞧瞧自己的嘴脸,配不配对我林家指手画脚!”
见黛玉威仪如斯,又打了宝钗一巴掌,王夫人瞪着眼睛,直愣愣的,半日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格格怎么打人了?竟当我们是叫花子不成?”
黛玉看着王夫人愤怒的脸庞,浅浅地露出一抹笑的涟漪,冷声道:“只怕我府外的叫花子,也比你们干净些!强取豪夺,又强硬将女儿倒贴在我们家,似你们这等人,哪里配得上一个人字?不过就是衣冠禽兽罢了!”
青云原是怕黛玉没法子周旋,因此就在内堂听着,不由得莞尔一笑。
口内无声一叹,却是极赞同黛玉的做法,这样的女孩儿,才拥有林家不屈不挠的气节和风度,只有这样,才会愈加出淤泥而不染。这贾府的人虽然阴谋诡计比比皆是,可在伶牙俐齿上,世间却极少有人能说得过黛玉去。
宝钗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只是强忍着不出声儿。
王夫人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红,然后又是一阵白,她堂堂王家小姐,贾府太太,几时受到过这样的羞辱?早知道黛玉伶牙俐齿,却万万没有想到竟厉害如斯,反过来说落侮辱了自己娘儿两个一番。
宝钗哭得楚楚可怜,道:“何曾得罪格格什么了?偏就这样打人?”
依着她的花容月貌,牡丹之姿,那是将来荣华富贵的青云梯,向来是小心翼翼保护着,此时若是在黛玉的手里损了一点半点儿,岂不是比要了她的性命更为严重?心里的恨意,随着黛玉这一记耳光,愈加浓重了起来。
看到宝钗这样可怜的模样,王夫人心里更是平添了三分怒气来,对黛玉的恨意也深了几分,只是毕竟银子还没到手,又不好十分和黛玉撕破脸皮,只得站起身来佯装厉声指责道:“天可怜见,我原是一番好心为了格格,却没想到竟被当成了驴肝肺,格格你可对得起我贾家赋予你的生命?”
黛玉有些好笑地看着王夫人,她难道忘了,自己是姓林吗?
贾府赋予了娘亲的性命,同时,不也算计了林家极多?亲情不是光有血缘上的关系,而是有着亲人间的回护和爱惜,才滋生那样温暖的情分,有付出才会有回报。贾府冷漠,全然利益为先,就凭着他们,也配得上说是自己的亲人?
她清然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清新妩媚,但是寒意却是显而易见,道:“王恭人这话说得更为不通,我林家的姑娘,什么时候是贾家赋予的生命了?木秀方成林,西贝货岂能相提并论?明堂正道来要银子,却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心?既是好心,不妨送给薛家,也全了你们的情分!”
王夫人脸色阴沉,鼻子里哼出一道极响亮的声音来,语气也愈加激烈了起来,道:“可见格格竟是没心没肺的人,枉我贾家还时时刻刻挂念着格格呢,如今连舅妈都不认了,连祖宗也不认了。”
黛玉淡然一笑,眼似寒星落水中,语气清冽:“再重申一遍,我祭拜的是林家的祖宗,和西贝贾府没半分瓜葛,我也不稀罕各种各样带着算计的挂念。紫陌,我乏了,撵了她们出去,下一回不许叫进门来。”
心里对贾府的观感越加恶劣起来,又吩咐道:“雪雁,叫人擦地!”
王夫人甩手道:“好!好!好!格格绝情至此,也别怪我将来不讲情面!”
说着便携着宝钗愤怒离开。
黛玉冷冷地目视着她们离开花厅,眼里沁出一丝寒气,锋利如刀。
青云走出来,拥着她的肩头,端详片刻,劝道:“好妹妹,别和这些愚妇刁民一般见识,若是四贝勒知道叫你操心如斯,岂不是揭了哥哥的皮?”
黛玉看着哥哥俊逸的脸庞,心中一阵温暖,叹道:“我倒不是和她们一般见识,只是更加有些心寒罢了。若没得贾老太君的同意,这二太太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冠冕堂皇地过来要银子,还说那些有的没的。”
紫陌在一旁撇嘴道:“再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什么德性!”
雪雁笑道:“可不是一场打劫的戏!她们那些人,竟都真是戏台子上的戏子了,一唱一和不说,这样肮脏的话偏那样冠冕堂皇,竟没一点儿良心,还要什么来着?哦,要将堂堂的姑娘,卖给咱们公子做少奶奶呢!”
满室中丫鬟婆子听了,知道雪雁打趣青云,不由得觑着青云抿嘴一笑。
青云摇头笑道:“这个雪雁,服侍妹妹几年,倒是越发学得伶牙俐齿了,若是别人家,可不是一顿板子赏给你,撵了出去。”
“呃!”雪雁气息一窒,忙不迭地扯着黛玉的手道:“好姑娘,快给我求求情儿,我这可是得罪了公子呢,撵了我出去,谁给姑娘梳头呢!”
黛玉伸手打了她一下,笑道:“你这丫头,越发淘气了。”
不过心里的抑郁,却随着雪雁的这几句话慢慢消散了。
且说那王夫人坐在回贾府的车子里,想到黛玉的口齿,越想越是气愤,又见宝钗用手帕捂着半边脸庞坐在旁边嘤嘤哭泣,姿态娇柔,好不可怜,这是她认准了的媳妇,什么时候由着那狐媚子赏耳光了?
一时气起,刚回到贾府下了车,便拉着宝钗便往贾母房中走去,人还没进门,便哭道:“媳妇和宝丫头竟被人骑到头上来了,老太太,你老人家可要为媳妇和宝丫头做主!”
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正在门边翻着红线,忽见此举,忙不迭打起帘笼。
鸳鸯和凤姐以及薛姨妈正陪着贾母抹骨牌,贾母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隐隐有几分不悦,待得见到王夫人哭泣得这般伤心,便揣测到必定是到黛玉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没法子。
薛姨妈原本含笑奉承贾母,陡然见到宝钗脸肿如充血,不由得惊呆了,忙扑过去抱着她哭道:“我的儿,你这脸庞竟是怎么了?”
贾母见状,也是一呆。
王夫人忙拉着宝钗跪下,又将宝钗挨打的半边脸庞转给贾母看,口内哭道:“老太太瞧瞧,这就是那凤仪格格赏了给宝丫头的,嚣张跋扈得很,素日年轻小姐妹的,哪一个不亲厚?可哪里有她那样狠心手辣的?”
薛姨妈一旁已经嚎啕大哭起来,听着分外凄凉。
凤姐忙上来扶起王夫人和宝钗,又劝着薛姨妈道:“唉,娘娘还没回家省亲呢,怎么这炮竹倒是放起来了?按理说也没我这个媳妇说话的余地,只是前因后果,也得叫人听清楚弄明白不是?林妹妹是个娇贵人,若不是侵犯了她心底儿的那跟弦,她再不得会这么做的。”语气委婉,不过心底可是对黛玉竖起了大拇指,真真有她的,竟连宝钗都打了一耳光,让她脸都丢尽了。
贾母也深知王夫人的去意,见她如此,自然明白黛玉很是恼怒,只不过贾府缺钱得紧,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只好叹了一口气,向王夫人劝道:“你也是个做婆婆祖母的,快别这么了,鸳鸯,你也去服侍太太和宝姑娘重新梳洗一番,别叫下人们笑话,有什么话回头不能说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