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顿,果然听到一阵马蹄落地声,一股狼烟卷着雪**近。
“吁……”十八铁骑拉住了高昂的骏马,飞快地跃下马背,道:“少主。”
话音未落,黛玉已经小碎步跑过去,看着一身血迹斑斑的青云,眼眶一红,心中一酸,叫道:“哥哥,你还好么?”
青云利落地跳下马背,伸手揽住黛玉颤抖的双肩,爱怜地道:“小香猪不哭,哥哥无碍。”可是神色却显得格外悲怆,声音带着远古时代天摇地动的沉痛:“咱们家的护卫,为了保护我,无一生还。若非这些壮士,只怕我也回不来了。”
黛玉一怔,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哥哥心中的悲痛。那些护卫,那些家丁,都像兄弟一样跟着哥哥,护着她,现在,南下不过数百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六个护卫,无一生还。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他们兄妹身份尊贵可以高人一等,可是在九州大地上,众生平等,谁的性命不是最珍贵的呢?
“哥哥,护卫们的尸首呢?”为他们丧命,他们岂能抛却?
青云庄重地道:“南行危险重重,便是南下带回去也未必能留得住,我已经就地将这些好兄弟掩埋,此时不能以香烛拜谢,来日必定将他们带回自己的家乡。他们为我林家送命,林家岂能辜负?”
“哥哥可知道是谁半路劫杀我们?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不可?”黛玉点点头,望着春纤依靠着雪雁低声涕泣的神情,鼻端亦是酸楚不尽,在京城住了这么久,她不信是偶然的匪盗。原来,纵然避灾京城,也早就身处权势漩涡。
青云神情疲惫,眼神黯淡,却依然强颜欢笑,摸着黛玉的头,轻声道:“这些事情妹妹不用担忧了。我不会让这些兄弟白白死去。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平平安安地回到江南,只有保护性命,才能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看到青云如此,黛玉只得含泪点头答应,悄悄地将受伤的手笼在袖中。
这个时候,她也明白,不能给哥哥添上烦恼了。
侍卫们死了,哥哥很自责,若是她受伤的事情让哥哥知道,哥哥会更自责的。
青云向腾格里拱手道:“公子救了我妹妹,又救了我,感激之心无以言表,日后定当重谢。”朗朗而言,神态不卑不亢,在腾格里狂放威严的气势下,青云竟丝毫不比他逊色,也没有唯唯诺诺的态度。
腾格里收起手中的羊皮袋,面无表情地道:“我并没有救你,只是救了令妹。”
本来对黛玉却也称得上是平和温柔,但是对青云却是冷淡之极。
看着王嬷嬷等人已经将马车收拾好了,腾格里便跃上骏马,道:“既然姑娘已经与令兄团聚,腾格里也该告辞了。”
不等黛玉反应过来,口中呼啸一声,十九骑风卷残云一般疾驰而去。
南方,他们也是往南方走的。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凝视着青云疲惫的脸,拿着手帕给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才轻声道:“是京城中的谁派来杀我们的呢?是不是想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回到爹爹那里去?爹爹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盐政之缺惹来的杀身之祸?这件事情,皇上知道不知道?还是利用我们做饵?”
满肚子里的疑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不是笨蛋,约略也能猜出端倪。
青云惨然一笑,却不将心中的事情告诉黛玉,只是柔声道:“好了,这些事情你知道了也没什么打紧。眼前最要紧的,却是我们得安然回到江南见父亲。”又叹道:“才出京数百里便立即被劫杀,护卫皆亡,南下只怕更形艰难了些。”
黛玉心中自然明白,也只得如此了。
坐上马车,南行十二人,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青云套好马车,因先前的骏马受到刺激,只怕是被人暗中下了药,青云也不再放心,便将自己的骏马套好拉车,担任车夫,一径南下。此次回乡,不可讳言,危机重重。
这一次有腾格里救了他们兄妹,可下一次呢?一男四女,如何平安?
王嬷嬷与雪雁春纤等人也都不敢说什么,只得缄默不语。
经历此事,黛玉脸上的忧色却是越来越深,阴霾也一时比一时浓重。
父亲盐政之职,早就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父亲才会让自己进京,原本就是想一则四大家族在京中略有些权势,二则就是康熙能护自己周全,还有哥哥亦与自己同住。现在一出京城便遇劫杀,瞧来,事情还是没有了结。
风卷雪,雪落芦苇丛中舞,一路上,主仆五个,都不免风声鹤唳。
当日五人便就着最近的客栈住下,王嬷嬷带着雪雁春纤服侍着黛玉住一间上等套间客房,青云便住在隔壁。好在马车里头的东西虽然摔得七零八落,东西却不曾少什么,行李捆得牢靠也没摔掉。黛玉娇生惯养,自然不惯客栈中的粗被布褥,王嬷嬷忙取出自家的锦被皮褥铺床,雪雁一旁服侍黛玉卸妆宽衣。
夜已深,雪已停,万籁俱寂。窗前一灯如豆,透着极温柔的光线,春纤已经点了一炉安眠的百合香,青烟从白玉雕就的凤凰嘴里袅袅吐出,飘飘荡荡,氤氲出一室的清幽淡雅。黛玉披衣坐在窗下,纵然点香,可想起白日的事情,心头愁绪缠绵,竟是怎么也睡不着,叹息声缠绵幽然,穿过纸窗,荡漾在寂静的夜色中。
忽然隐隐有箫声穿过夜空,似有若无,若雪花坠地,在耳畔萦绕不去,黛玉不禁有些惊奇,不觉启窗倾听。
明明室外理应墨色如故,可是黛玉却是眼前忽然一亮,夜色依旧,可雪色莹然,经客栈中飞檐下长廊间的灯笼一照,再加上空中月色倾泻而出,愈加显得眼前朦朦胧胧,雕栏玉砌影影绰绰重重叠叠,穿透客栈的冷风一吹,如在水波间荡漾,竟忽然鲜活起来,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水墨画中,浓妆淡抹总相宜。
客栈是四方楼,箫声是从对面的房间中传出,距离有些远,可却从窗中依稀可见一道墨色剪影倚窗而立,长发披散,手执一支长箫,依然可见姿态悠闲,箫声先是叹息若泣,缠绵不绝,此时却已经转了调子,粗犷豪迈,激情澎湃。高处可见万马奔腾,踏破草原万里。低处可闻白驹扬蹄,踩落春花犹带香。箫声忽高忽低,曲调中却是天高云淡,不萦万物。
一曲毕,却已震撼人心。黛玉轻轻一叹,自言自语地道:“也许天地不同,汉人永远不懂何谓宇宙苍穹,浩瀚无疆。”有些羡慕吹箫人胸间的豪迈自在,那样的自由自在,是自己终生可望而不可即的。
春纤轻声道:“夜深了,姑娘睡罢,明儿个还要赶路呢!”
黛玉神色有些哀戚,像是箫声勾起了心中最深的悸动,转脸望着春纤同样稚嫩的容颜,虽然不是很明显,还是能瞧见她红肿的双眼,道:“因为我和哥哥,死了六个护卫一个车夫,春纤,我记得,有一个是你的哥哥罢?”
春纤低头不语,良久才轻声道:“我们都是姑娘和公子的奴才,自然万事都要为姑娘和公子着想。谁也不想没命,可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姑娘和公子愿意的,哥哥能为公子姑娘的安危献身,那也是他求不来的荣光。”
“求不来的荣光么?”黛玉叹息,也无言以对。
次日清晨起来,青云已经将马车收拾妥当了,扶着黛玉道:“先吃点东西果腹,客栈里的东西虽粗,也只好将就了。”
黛玉点点头,透着纱帽,忽然清眸一转,低声道:“腾格里?”
客栈原就是预备早膳的,却没想到,刚踏出客房,瞧见了对面客房中走出熟识的腾格里来。
那么昨夜吹箫人就是他了?
没想到他是蒙古上的苍鹰,竟有如此才气,吹箫动心。
腾格里似乎也有些讶异,挑起了半边浓眉,道:“你们昨夜也住在这里?”
黛玉笑道:“正是,我们家在江南,此时返乡,倒是不知道公子也与我们同路呢!”
正在这时,就听到昨日递上龙涎膏的阿九带着风雪走到腾格里跟前,恭敬地道:“少主,属下已经带人将前头埋伏的人都做掉了。好家伙,每隔百里就有一批杀手,个个都是真本事。不过那位美丽的姑娘走下去,不会被伤害。”
他说的蒙语,王嬷嬷等人自然不懂,就是青云也不懂,可黛玉却听得明白。
似乎是腾格里派他属下,将派来劫杀他们兄妹的杀手都料理了。
黛玉明亮的眸子像月光下最温柔的珍珠泉水,缓缓掠过腾格里刚毅的容貌,在她柔和的目光下,腾格里竟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尴尬,若无其事地道:“正好我们也南下去扬州,倘若不打搅姑娘的话,同行可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