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貂这才眯着眼睛舒服地躺在黛玉怀里,肉肉的小爪子抓着黛玉的衣襟。
转过脸,看着胤禛一脸郁闷,黛玉莞尔道:“四哥,牠不过一只雪貂罢了,你就别吃牠的醋了,仔细满府邸里都是酸味呢!”眉眼微动,浅笑浮靥,道:“我却是要会会那位薛家姑娘,倘若撵了她出去,四哥你说她生气不生气?”
胤禛眼前一亮,笑了一声,道:“何止生气?只怕恼怒欲狂。”
虽不明白薛宝钗是为何而来,但是如今正值选秀的时候,她这来送礼必定没有什么好事,不得不说,此女好心计,进京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动作,今年却一举打起了他四贝勒府里的主意,岂能轻饶?
身为女人,尤其是才貌双全的美女,心眼如针孔,不容别人胜过自己。
在江南,金锁总是不及玉珪秀,到京都,早有黛玉专美于前。
日积月累之下,种种事故一出来,高下立现,对黛玉,宝钗心里有了一种似愤恨似嫉妒又似羡慕的矛盾心思,也暗暗期盼自己能在此时入了胤禛的眼缘,胜过黛玉一筹。
林家再清贵,也高不过皇家不是?
只要自己做了高高在上的皇子媳妇,看她林黛玉还如何风光高傲。
为了满腔的青云志,宝钗这一次亦是孤注一掷了,不但大量置办衣裳和首饰,更花了极多的银钱,买通了供应四贝勒府家常货物的商家,今年的年货以及年后的各样脂粉、菜蔬、瓜果、花木等等都由薛家供应。
皇子府邸所有物事都是有内务府供应的,这些却都是下人用的。
不然,小小薛家供应的粗俗货物,焉能入了贝勒府的眼?
宝钗信心百倍,正自等候在四贝勒府邸的角门处,坐在朱轮华盖车里久等不到,也不禁焦躁起来,忙命莺儿下了车,再次递了一大块碎银子给门房,陪笑着道:“我们家送了府上的货物过来,还请哥哥给寻个方便,通报一声。”
那门房早见这辆车里的人买通了好几个人,斜着眼看了莺儿一眼,微微抬手,莺儿机灵地将银子放入了他袖袋中,笑盈盈地看起来娇憨可爱极了,倒也让人平添三分喜爱,门房忖度片刻,方笑道:“你们走错了地儿,送货物来孝敬爷,哪里能走了角门,且去后门里说一声,自有管事领着你们进去卸货。”
说完,自坐回门前凳上,与一干门房指指点点,说些笑话段子。
莺儿素来仗着宝钗在荣国府体面,别人也都敬她几分,且她极懂得讨好宝玉,又心灵手巧,今儿个竟办不成事儿,心里也自恼怒,只不敢发作。
怏怏不乐地回到了车边,如是回了宝钗。
宝钗闻言,眉心微蹙,若有恼怒,欲待下车问个究竟,又矜持自己的身份,不能和奴才相提并论,只得吩咐莺儿道:“里头的通报也久等不到,就吩咐驾车的婆子一声,去后门进去罢,见了四贝勒爷,一概都好了。”
莺儿答应了一声,车队只得绕了街道,到了四贝勒府的后门。
后门却是几个婆子看门,听了来意,又探头瞧了瞧货物,暗自点头,便打开后门,道:“进去罢,和总管大人结了账就出来,可别逗留,也别乱走,这可不是寻常人家,仔细冲撞了主子们。”
宝钗此时已下了车,忙笑着应了。
此事早已有人回了苏培盛,苏培盛亦是极机灵的人物儿,早知胤禛雷霆大怒,惩罚了那通报的丫头,心中也不敢造次,近日府里的银钱支出以及购田囤粮等事皆是黛玉料理,便忙亲自来回了胤禛和黛玉。
胤禛听了不怒反笑,道:“竟是送货收账的?却也有趣。”
面上寒霜之色略略一减,黛玉原不爱理会这些俗事,只是自幼也懂得管家立业之道,故此笑道:“既然如此,苏培盛,你就陪着我去会一会这位亲自登门送货的薛家小姐如何?想必四哥哥也是不理会这些的。”
苏培盛素知胤禛心意,今闻黛玉此言,便知道那薛宝钗弄巧成拙了,忙上前扶着黛玉,笑道:“格格亲自见她,也是她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黛玉却道:“什么见她?她有什么福分要我见她?我原不过逐人来了。”
这话里口气却是威仪陡增,苏培盛顿时一怔。
说话间,却已经到了议事厅儿,已经有丫鬟放下了珠帘,黛玉坐在帘内,几个管事的皆在珠帘外候着,那宝钗一抹倩影,娇柔婉约,竟如牡丹绽放。
珠帘罩白纱,瞧不清里面谁人过来,因见苏培盛掀了帘子出来,站在帘子边儿,一则监督各管事,二则瞅着薛家运来的各色货物,譬如脂粉、大铜锡家伙等等,瞧起来甚杂,可见薛家经商,也不过就是买卖这些杂货罢了。
宝钗早先就百般跟管事的说要亲自拜见四贝勒,有几色名贵东西也只能孝敬四贝勒,寻常人是不懂其中珍贵的,因此此时见苏培盛来了,便道是胤禛亲至,因男女之别才隔了帘子,便盈盈拜倒“薛氏宝钗见过四爷。”
语音娇柔,甜腻恬然,几个管事听了,不由得心中一荡。
黛玉何时听过这般矫揉造作的语气声调?扭扭捏捏,娇娇滴滴,竟是从来不曾听过的,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惊得雪貂也立刻打了几个哆嗦,似是怕冷一般,钻在黛玉披风下面不出头。
轻笑了一声,黛玉慢条斯理地道:“薛小姐以为,你区区一介商贾,值得四哥哥屈尊纡贵亲自过来么?我今儿亲自来,也不是高看了你。”
吴侬软语,娇糯轻柔,静静地从珠帘中流淌而来。
陡然听见此生中最恨之声音,宝钗不由得面色大变,饶是她沉稳端庄,也不禁身形摇晃,几欲跌倒,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黛玉冷笑了一声,道:“我在不在这里,也是你能问的?”
言罢,眉心微微拢起,带着薄霜,吩咐苏培盛道:“这些粗俗货物不过都是给下人用的,也值得惊扰四哥哥?亏得你们都是跟着四哥哥好些年的老人呢,竟是一点儿主都不能自己做的?快些结了帐,叫他们拿钱离开才是正经。”
苏培盛想了想,笑道:“还不是说有什么稀罕物儿要孝敬爷,一起子管事也不知道个轻重,怕也是果然误了爷的事儿,这才请示几句罢了。”
说完,立刻横眉怒目,对管事喝道:“还不给格格请罪?愣着做什么?”
一干管事哪一个不是聪明人?见氛围有些微妙,忙磕头谢罪。
黛玉在里面微微摆手,淡声道:“你们打搅的是四哥哥,不是我,倒也用不着请罪。只是四哥哥素来脾气急了一些,你们也该知道个轻重才是,仔细也跟那刚挨了板子的丫头一样,伤筋动骨的。”
冷汗,立刻从他们脑门子上淌了下来。
那丫鬟响彻府邸的凄厉哭饶声,似在耳畔响起。
呷了一口丫鬟送上来的茶,黛玉清声如珠:“好容易人家做生意的都做到门上来了,还不快些儿给人家结了账,给些赏钱,好叫人家回去?”
宝钗脸色瞬间难看极了。
枉自她打扮得华靡绮丽,此时竟似做了无用之功。
羞愤、恼怒、怨恨种种思绪纷沓而至,令她几乎忘却尊卑,开口吐出不满之语,幸而立刻收了回来,神色自若,敛容道:“我原是跟四贝勒府里做生意,孝敬四贝勒府的东西,只怕外人也是不能管的罢?”
伶牙俐齿,机敏睿智,全然不让素日里千伶百俐的黛玉。
黛玉闻言,罥烟眉轻轻一挑,笑道:“我是外人又何妨?偏我就能管事。”
见管事的已经将购买货物的银两取了出来,掷到宝钗跟前,便抚了抚衣袖上精美的苏绣花纹,雪貂温顺地将小脑袋往她手上蹭了蹭,慵懒如猫,婉声道:“你不过就是做生意的,还能管得了我们四贝勒府里谁管事做主不成?银两已经付了给你,你拿着走罢。我们四贝勒府的下人,还真是用不起薛家的货物。”
黛玉言辞锋利,毫不相让,隐隐带着凛然之色。
宝钗闻言,勃然大怒,欲待发作,又情知原是自己来意不善,自忖黛玉善妒刻薄,不及自己端庄沉稳,便为彰显自己的长处,也不与黛玉针锋相对,柔然一笑,愈加显得温和,道:“我自然是管不得,不过各人心里有数罢了。”
“自然是各人心里有数,薛小姐妄图攀上四哥哥,岂非心中有数?”
黛玉娇颜玉丽,语音轻柔,脸上却殊无半分刁蛮恼怒骄纵之气。
她护着她的人,护着她的心,理所当然。
区区一个薛宝钗,不过跳梁小丑,满心都是攀龙附凤的心思罢了,哪里就有那么大的本事让自己和她相争?薛宝钗的心思,她自是明白,当然不会中计。
如果四哥轻易受人摆布左右的话,那也不是她一心一意相待的四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