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也不过就是她奉命办事,办得成回去邀功,办不成也是无法。
反正这些事情也与她并没有十分瓜葛。
聪明人就懂得趋利避害,万不可撞上刀尖儿上。
那宝钗也是聪明人,见状只得缄默不语,神色间十分失望。
正在这时,忽闻探春笑道:“昨儿个四阿哥生日,哎哟哟,好生热闹,一干皇亲国戚可都来了呢,听说连太子殿下都来了,热闹到了大半夜才散。偏咱们家也没那福分,连门槛儿也没跨进去,若是得进去,也是见了极大的世面了。”
黛玉听了不由得十分好笑,听着他们说话,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一个接着一个,看似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情,其实仍旧围绕权势二字。
权势害人如此之深,真是令人感叹不已。
也许,这种东西,早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无法磨灭。
本来,凤姐是想让五位姐妹们来陪着自己,后来也又提了一次。
可是,当黛玉轻轻蹙起一抹青烟颦痕,凤姐就立即开口带人告辞。
带着姐妹过来陪着黛玉,小姑娘们不知道,凤姐心里可是亮亮堂堂明明白白的。贾府上下都是瞧中了林青云有出息,连迂腐古板的贾政都十分赞叹林青云,更何况他还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能成为贾府的一大助力,贾府万万不会放过的。
贾府当日接黛玉进贾府,为的就是让二玉相处,可惜黛玉不久便告辞了。
此时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过依然是打着那样的主意罢了。
想到这里,再想到宝钗等人些微不甘的眼神,可是偏偏又没什么本事来让自己留住他们便有些无可奈何。还没走回书房,黛玉已经笑得肠子打结,扶着门框揉着肚子像个小疯子,可是更显得十分可爱,带了点儿小女孩子的精灵顽气。
胤禛正在案后看书,见状不由得一呆,起身扶住她肩,道:“怎么?”
黛玉摇摇头,顺了顺气,肠子还有点儿痛,不过不用理会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想到他们的神色十分好笑罢了。”仰脸看着胤禛有些淡漠的脸,道:“他们来,想求哥哥在皇上跟前替他们周旋,让薛家的金锁姑娘添进秀女名册。”
胤禛面色登时一沉,深邃双眸霎时添了些阴冷的气息,低哑道:“你答应了?”
“我才没答应他们呢!”黛玉有些儿好笑地看着他沉稳冷漠的容颜,笑道:“别说外臣不能干涉后宫之事,哪怕就是哥哥在内务府当值,我也不会答应他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自然无法成方圆。既然身份在那里,就要守着本分。一飞冲天的想法,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胤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黛玉淡丽的面庞,“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黛玉微微有些叹息,轻灵悦耳,也有些无可奈何。
不等胤禛开口问,黛玉便笑道:“我只是疑惑他们为何如此苦心追求权势。”
胤禛伸手拔下她头上的长簪,万缕青丝在披散的一刹那,有一种无尽的风情与美丽,让他有些着迷,“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出生在权贵漩涡中的人物,早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力,守着规矩,按着长辈安排好的路往前走,不管愿意不愿意,也不不得不去追求更高的富贵,唯独富贵才能让他们安心。”
也如同帝王家,皇位,就是每一个人的追寻,都想成为天下的掌舵人。
每当他翻开尘封的史卷,都会瞧见无数的勾心斗角,在眼前一一展现。
因为,他们,已经是别无选择。
黛玉有些不懂,眼里满是迷茫,道:“可是,除却荣华富贵,还有更多值得人去追寻的东西啊!”
“那是因为权势不是你的生命。”胤禛淡淡地笑道,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
今日的话,在生命中几乎不曾留下什么痕迹。
可是当白发苍苍的时候,翻起前尘过往,黛玉才恍然发觉,一切皆定。
权势不是生命,可唯独他站在权柄的顶端,才能掌控天下,才能打破她所想打破的规矩。
而她,从置身事外,到坚定追求,会失去人生的一些东西,却也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学习罢,不断地往前走,不断地挖掘者生命的瑰宝。
黛玉眸底写满了好奇,咕哝了一句,道:“生命那样漫长,绚丽多彩如同白纸染上无数颜料,可见幸福的东西有很多。不过有人居然会将权势当作生命,真是不可思议。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么?只有权势做生命,生命多么苍白无力啊。”
也许是教养使然,也许是她太过随性,她总觉得,人生的追求不限於权势。
胤禛听着她吐出软软嫩嫩的抱怨,轻笑着看着她因此而更纯洁美丽的脸庞。
“那,玉儿最喜欢什么呢?”从这个小人儿身上,他能学到很多东西。
林如海这个江南数一数二的文人之首,将他的女儿教养得独一无二。
黛玉斜靠着门框,侧脸想了想,才笑道:“我喜欢去打破前人立下的规矩。”
胤禛扬起一边浓黑飞扬的眉,打破前人规矩?是什么志向?
黛玉似乎看破了他想问的话,轻笑道:“人是往前走的啊。自己的路也是自己走出来的,倘若永远活在别人的庇佑下,按着长辈的安排走下去,那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颜色呢?家国当前,国法家规当然还是要守着的,才不会乱套。可是,有些古人立下的规矩,早就太过迂腐古板,唯独打破这些规矩礼法,才能创下更合理更温暖的规矩。我是极瞧不起汉人中那些对女子无情冷酷的约束。”
胤禛有些讶异地瞅着黛玉,迂腐的规矩是用来打破的?
她不是活在教条层层的江南么?却为何,竟有比男儿还霸气的心胸?
她这样的志气,可是他头一回听到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记得,汉人书籍中,极多女四书之类的,无端给予女子很多不公平的规矩,而闺阁中亦奉若神明。”胤禛深思过后,才漫不经心地脱口而出。博览群书就有一个好处,虽然不认同,却也大概知道一些东西。
黛玉粉唇似樱花初绽,楚楚生姿,道:“女四书,我早就一把火烧了!”
迫害女儿心,留着有何用?
是的,这就是满人和汉人的区别了。
受汉人千古文化的熏陶,从小再学满洲的东西,她更能区分利弊。
关内的汉人,尤其是江南的汉人,总骂满洲人是鞑子,蛮横彪悍,殊不知满人更有一种坦率和勇猛,是汉人所不及的。圣明天子当政,满人汉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同是九州大地上的华夏子孙,同样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后嗣。
满人对女子的教养不下男儿,而汉人千年文化中对女子却是极端压迫,用布帛裹住了她们的脚,用礼教蒙蔽了她们的眼睛,让她们永生永世只活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绣楼中,终生只仰望着那一小方天空,不知道天何其大,地何其阔。
其实,除却汉人,别的蒙古、藏族、满洲、吐蕃等等,都是更尊重女子一些。
由此可见,汉人对待男女的观念,早就已经落后十万八千里了。
清眸遥望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清洁若初春的梨花,飘零无根。
她已经是不止一次感激上苍,让她活在一个没有男尊女卑的书香世家。
胤禛深深地凝视着黛玉,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算是惊世骇俗了罢?
在满人中也许不算什么,可是若是在汉人中,早就被认为伤风败俗了。
黛玉叹息道:“四哥哥你长在帝王家,没有见过江南受到压迫的女子。”
面色沉静柔婉,泛着一缕冷意,轻声道:“我知道的,也见过的。江南许多书香门第的小姐,她们从小都是居住在绣楼中。那种很雅致很小巧的绣楼,只有很高的地方才有一个小窗口,用来传递饭菜衣物马桶,只有一个门是长久紧闭的,吃穿沐浴解手都在绣楼中,所以才有江南独特的拔步床,最外面一层放着裹脚布,第二层放着马桶,最里头一层放着梳妆台和衣箱,那才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于连到饭厅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父亲将她当作男儿教养,学习的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等,让她豪气不让男儿,让她目光宽广,并不拘泥于小小的绣楼之中。可是母亲教给她的第一篇,却是“上山采麻芜”,说的是千金小姐必须学习的妇功。
三从四德之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准有自己的想法。
三从四德之四德是:妇德,妇容,妇言,妇功。
这就是所谓的贤良淑慧,母亲从小就是这样学来的。
那时她四岁,母亲就已经开始教她这些针黹女工以及这些女四书等,后来还是针刺伤了手指,痛得她哇哇大哭,父亲立即阻止她再继续学这些东西。父亲说,她是上三旗籍的女子,不用遵守这些汉人小姐的规矩,她那时就记住了父亲的话。当时母亲还要给她缠足,她痛得眼泪汪汪的时候,也是父亲阻止了母亲。纵然以三寸金莲为美,可是父亲还是宁愿她一生康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