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闻言一怔,随即沉声道:“这就是帝王家的无情无义,你早该知道的。”
但是见到黛玉如此伤心,青云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酸楚苦涩之意。
黛玉拭泪道:“可是我不喜欢四哥哥娶别人。”
“玉儿?”青云眼神一变,凝视着黛玉忽然有些苍白的容颜,有些心惊,双手握着她的双肩,轻声道:“玉儿,爹爹说过,不能与皇家有着太多的交集。四阿哥是好,可是他终究是皇家人,背负着皇家的枷锁,他不可能是你的。”
黛玉面红如火,轻声啐道:“哥哥说什么呢?我哪里有那些心思?”
神色十分黯然地道:“一叶知秋,看着四哥哥面对如此无力,我忽然想到,原来,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不堪一击,都不能为自己做一点儿主。哥哥,你说的是,四哥哥心里少了仁慈,经此一事,他已经学会了狠厉和残忍。”
经历此事,那未来,这位四哥哥,还是自己的四哥哥吗?
原来,世事真的是无常,太多的出人意料。
今日,她才深切地体会到,四哥哥,并不是江南为她画画的四哥哥,而是大清皇朝的四皇子,康熙大帝的儿子,未来,是处在尔虞我诈中的人物。
青云淡淡地道:“他不得不去学,他不懂狠厉与残忍,别人就会操纵着他的命运,唯有他来日里成为天下的掌舵人,才能让自己的生命自由。这是他要走的路,必定也会历经所有的残酷,他才会抉择他生命中到底在追寻着什么。”
黛玉闻言,凝望着窗外白漫漫的一片,窗台上一盆腊梅开得娇黄玲珑。
室内室外,一种心酸,一许悲痛,一点迷茫,让气息愈加凄然。
自从胤禛定下了那拉家的凝香格格,黛玉也就远着了胤禛,可是毕竟相识多年,忽然他成了别人的夫婿,不知为何,心情亦十分愁闷,不免郁郁寡欢。青云也不出门,只百般逗弄黛玉玩耍,也少见她露出笑颜,不觉十分泄气。
晨起梳妆时,忽然瞥眼见到妆奁内的金丸,不觉一怔,想起了双明珠。
伸手抓起金丸把玩,看着上头镂刻着的花纹,黛玉不禁低声道:“皇子们尚且打着主意,那么皇上岂能不会惦记着?也许他知道的更多,才会提及双明珠的事情。”可惜,此明珠非彼明珠,爹爹将秘密藏得很深很深。
雪雁端来一盆热水,莫名其妙地道:“姑娘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黛玉回头看着她,自然也瞧出了她脸上深深的担忧。
这些日子,真是让哥哥和家人们都担忧太过了。
黛玉不由得生出一抹愧疚,展颜笑道:“我在舍不得那两枚夜明珠呢!”
此话一出,说得雪雁也气道:“真是的,难不成皇宫里还少了东西不成?巴巴儿地非打姑娘的主意?皇上怎么就非要姑娘将那一对夜明珠送给四阿哥做贺礼呢?我瞧着,必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指不定着什么主意呢!”
黛玉噙着一缕清淡的笑意,道:“我大约也猜出来了。”
把玩着金灿灿的金丸,那淡淡的金光柔和晶莹,竟让雪雁和春纤有一种看到明珠的恍惚,似乎金丸不是黄金,而是一粒璀璨的明珠在黛玉手心内流转生辉。
春纤上来伺候黛玉穿衣,道:“往日只觉得那贾府百般打着咱们家的主意,如今瞧着,只怕皇上万岁爷也打着咱们家的主意呢!也真真是的,他一个帝王,掌握的是天下万民,想要什么没有?偏偏还惦记着咱们林家一点子家业不成?”
黛玉淡淡地道:“连年战事,皇上又爱南巡,又有儿女无数,开府建牙,迎娶福晋,哪一样不是要钱的事情?偏偏皇上对一些老臣又是十分纵容,贪污腐败成风,如此一来,国库自然空虚,金山银山都不够挥霍的呢!”
又嘱咐道:“听说北方雪崩甚是厉害,告诉米叔几句,让他去瞧瞧田庄。”
春纤答应了,也道:“姑娘,咱们家也出了些稀罕事儿,昨儿个夜里咱们家金库里好些明珠被盗呢。姑娘你说,这明珠也不过就是有市无价的东西,又不能吃,又不敢拿出来卖,一卖就会被发现,他们偷去做什么?”
黛玉莞尔一笑:“他们偷了珠子碾成粉末做胭脂吃呢!”
穿上鹅黄色绣着松竹梅花样的大衣裳,底下着一条秋香色棉绫裙,外面罩了一件白狐皮风毛儿玄狐腿皮里子的大氅,蹬上一双鹿皮小靴,腰上束了一根银红如意绦,浑身上下穿得十分暖和,竟是不透一丝儿寒风袭体。
堪堪装束完毕,就听到院内有青云招呼胤祥的声音。
帘子忽然被掀开,胤祥冲了进来,一脸焦虑,扯着黛玉的手大叫道:“玉姐姐,你快去劝劝四哥啊,他要亲自上战场打仗,不肯留在京城里呢!”
黛玉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四哥要去打仗啊!”胤祥急得团团转,几乎快哭了起来,道:“自从皇阿玛给四哥指了婚,四哥就成日家烂醉如泥,话也不说一个字,怎么劝也劝不过来,德妃娘娘吩咐内务府给四哥张罗婚事,四哥也浑不在意。谁知昨儿个传来准噶尔战乱的消息,四哥立即请命平乱,今儿个就要出发了。”
青云在他身后跟着进来,闻言也是一怔,神色却极平常,笑道:“十三阿哥急什么?这样也好,总不能在京城中只做一个闲散皇子,这一去既避开了成亲,二则若能在这一回平定准噶尔中立下战功,那也对他日后的前程极好。”
也该是让他历练一番了,痛彻心扉,才能真正地成为天地间强者。
胤祥眼眶儿立即一红,道:“沙场上生死无常,四哥毕竟也年轻,派去平定准噶尔的正红旗人也未必服他。”
说得黛玉也焦虑起来,看着青云道:“哥哥,这可怎么办?”
青云沉声道:“让他去。就让他去罢,等他凯旋而归,他也会明白许多东西。”
胤祥气得了不得,怒极大叫道:“往年里我只当你是四哥的至交好友,这时候,你不说去劝劝四哥不要去送死,偏偏还在这里煽风点火,不让玉姐姐去劝四哥,你安的是什么心?皇阿玛给四哥指婚,他心里已经够苦了。”
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目光交错,仿佛电闪雷鸣,满室都是硝烟气息。
瞧着胤祥年轻气盛,青云却老神在在,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怒火冲冲。
黛玉忙按着胤祥坐下,笑道:“哥哥是想让四哥哥去历练呢,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你还是这么个急性子,四哥哥也这么大的人了,该做什么,他必定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你问问他的心意岂不是好?何必强求不让他去呢?”
说话之间,神色自然而然黯淡下来,蕴藏着十分伤心,却也只是勉强对着胤祥笑叹道:“京城锦绣繁华下,处处精致处处惊心,一时不防就遭了人暗算。与其留着他在京城中与那拉氏格格成婚,还不如让他去战场杀敌,消些怒气,想通了,也让他自己心里好过些儿,闷在心里,指不定那天就坏事了。”
胤祥听得目瞪口呆,静默了一会儿,才道:“玉姐姐不去见见四哥么?”
黛玉眸色迷茫,遥望窗台上黝黑皲裂枝干上绽放的黄色腊梅花儿,散发着的淡淡幽香嗅在鼻中,其中也像是蕴含着愁闷的苦涩,轻叹道:“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今非昔比,总要避了嫌疑。”
胤祥不懂她这份愁苦从何而来,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四哥心里苦得很,四哥是佟佳皇后养大的,十一岁上佟佳皇后薨了。从前德妃娘娘就只疼六哥,后来六哥没了,就最疼十四弟,从来就没疼过四哥。四哥从小到大,也就只和姐姐玩耍的时候才像是个寻常人,可偏偏皇阿玛却指了凝香格格给四哥。德妃娘娘也是怕她不疼四哥让人说闲话,这才在皇阿玛跟前假扮慈母罢了。”
黛玉清眸流转,无限风情曼丽,只看着胤祥不说话。
知己多年,太过明白,所以痛楚更深。
胤祥叹了一口气,年轻稚嫩的脸上也平添几分苦涩,静静地道:“四哥并不想娶凝香格格的,可是那是皇阿玛的意思,天子的话,谁能违抗什么呢?四哥已经好几天没去上朝了,今儿个还是听说准噶尔有战乱,他才进宫请命平乱。”
黛玉轻声道:“这是他要走的路,只有走过了,才会明白其中艰辛。”
胤祥闻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也许黛玉和青云说的都是对的,生在皇家,早就没了追寻幸福的权利。
没能请到黛玉去劝胤禛,胤祥怏怏而归,次日依旧要去上学,连连缺了几日的功课,康熙已经十分催促他去上学,再也不能理会胤禛的事情。
青云摸着黛玉的头发,轻声道:“你要去送行,哥哥就陪着你去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