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三,杀死陈家人,为自己出气。”
这个所谓的陈家人,其实是“陈奉云”家的远房穷亲戚,来投奔她们家时,无意中有一点冒犯,“陈奉云”这个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人便要拿他们的性命出气。
这就是这次的任务。
陈奉云愣愣地望着面前几乎可称作“案上鱼肉”的人,忽然非常迷茫。
陈奉云来非鹤楼,就是为了夺取天元十六子的名号,证明自己的实力的。
她不想、也不愿被局限于一个“有名的美女”的身份。
她希望自己走出去,别人不是惊呼她是群芳谱上的美女,而是关注她的实力,认识她是因为她是天元十六子。
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自称是她师尊的弟子,她希望除了所谓的“冷美人”像师尊之外,她这个人本身也能向师尊靠拢。
说来可笑,她恐惧、忐忑,又忍不住担忧于自己是师尊的弟子这个事实。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实在是个矫情的担忧。
无数人做梦都想像她一样,美貌、元婴亲传、背靠大宗门、天资不凡、声明显赫。
她过着无数人一辈子都挨不着边的生活。
但陈奉云害怕——她居然害怕!
但对于陈奉云来说,这一切都是这么自然。她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她内心深处常怀疑自己不配。
为什么偏偏是她美貌?为什么偏偏是她天资好?为什么偏偏是她被师尊挑中了呢?
这一切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吗?
这世上真的有所谓上天注定这种事吗?
明明……明明她和师尊是那样得天差地别。师尊杀伐果断、从不优柔寡断,而她却总是有着别样的柔软心怀,做事婆婆妈妈,用师尊的话来说就是“无谓的善良”“不干脆”。
陈奉云也觉得自己太不干脆了。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她实在是拥有太多的无谓的柔软心肠了。杀人这种事对于修士来说,明明应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陈奉云却总是犹犹豫豫,除非到了不杀则自己死的地步,她绝不会杀人。
师尊总是很不满于她这一点,“你这么优柔寡断、无谓之仁,一点都不果断。大道争锋,你这样如何走得远?”
是啊,这样优柔寡断的她如何才能走远?
陈奉云就像是一个无意中窃取了宝物的小贼,抱着宝物不肯松手,但又心虚于自己的窃取。
她总觉得自己的优越人生是偷来的。
剥开美貌、天资,她真的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过人之处吗?
所以一切都只是一场天生的游戏,是谁在玩根本无所谓吗?
陈奉云畏惧、但又渴慕着成为自己师尊那样的人。
她的师尊性格冷淡、容貌美丽,但这一切都不能夺去师尊本人的光彩。天资和美貌在实力面前只是陪衬,锦上之花最多只能给锦帛添一点无足道的亮色。
陈奉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为此,她慢慢地沉下性格,学着师尊的模样,不苟言笑,成为了戡梧界赫赫有名的冷美人。
她努力修炼,只为了有朝一日出手时能被人发现她的实力,明白她不是一个绣花枕头。
她不远万里来到非鹤楼,参加这场戡梧界的狂欢,只为了证明她配得上自己获得的一切!
所以,陈奉云比谁都渴望、比谁都迫切、比谁都希望走到最后。
但这一切,似乎都在这里化为了一个莫大的讽刺。
来这里之前,陈奉云下定决心,为了夺得天元十六子名号,她可以做出所有事——她是那样需要一个证明。
证明她值得。
但这决心在此时已经化为了一道枷锁,让她喘不过气来。
该死的小洞天,一切都这样真实,陈奉云无法说服自己作恶。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所以她做什么都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一切的一切,重要的是形式吗?
陈奉云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即使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评委会推演出来的虚假存在,但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是的,陈奉云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永远莫名其妙地发善心的白烂好人。
——她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你啊,你就是个烂好人。”她记得某一次,师尊竟卸下了冷漠,罕见地露出怅惘而复杂的目光望着她,“烂好人!”
陈奉云从此痛恨这个词。
但——但让她杀伐果断、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她就是,就是做不到啊!
她要是这么做,她成什么人了?
可不去做任务,她就会退出场景世界……那么,她就拿不到后续分数了。
她也许会因此无法进入第三轮比赛。
这就意味着她下定决心拼劲一切也要得到的“天元十六子”、可以证明她这个人本身值得的“天元十六子”,将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其实,在做这个场景世界的前两个任务时,陈奉云已经有了放弃的念头了。
在了解到这个场景世界的“陈奉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陈奉云就已经开始犹豫了。
但她……她不知道这个选择值不值得。
为维护一个她决心舍弃的“白烂好心”,而舍弃一个自身价值的证明,这真的值得吗?
傻子都知道这是赔本买卖。
陈奉云开始有些意识到,当她真正为此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她可能这辈子都做不了杀伐果断的人了。
这个感觉一旦产生,就如山崩地裂、浪涌雷鸣,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奇怪的是,这个念头一产生,陈奉云心里竟同时升起了绝望而又庆幸这两种互相矛盾的隐秘情绪。
总是追逐一个人的脚步、总是否认自己,这其实……很累的。
陈奉云此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理智清醒地真正意识到自我了。
她怀疑也许这个决定一旦做下,她就会立刻后悔——这不稀罕,人总是会后悔于自己的决定的,即使,他们要是选择了另一个也许注定会更后悔。
“你们走吧,这点小破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我没那么小气。”陈奉云听到自己说道。
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听见了非鹤楼前喧嚣的声音。
真奇怪,她想,好像也没有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