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杂念,那些苦苦压制近二十年的杂念就好像一捆干柴,而星溯带来的消息毫无疑问是最炙热的火种,星洄的心被点燃,即便一次又一次自我告诫,依旧难如止水。
即然难以静心便去见见他吧,那个最可怜最可怜的男人,妻子被人刺杀都不敢报仇的懦弱家主!
出了客店,夜里的长街算不得热闹。
落败的少年们早就离去重归修行,还有战斗的也在准备着,整条街没有烟火气,几点忽明忽暗的灯火点缀在夜幕中,通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就这样慢慢走着,那碍眼的城墙渐入眼帘,毁去前面铺垫下的所有静好。
星洄摇摇头,好奇自己如此矫情的原因,动作却干净利落,平步青云,在虚空外合十手掌,前后捏住数十个手印,一道流光落下,通向遥远的洞天客舍外。
朱红色的门紧闭着,看不见,也懒得用神识感知,可星洄就是知道,他就在对面。
依旧身形消瘦,坐在石桌旁,一只手臂搭在桌面上,背对着门口,桌上既没有经史子集也没有清茶淡酒,和他的心一样,空空如也。
“来了就进来,不愿进来就滚,站在门口做什么?”
冰冷无情的声音在院中传来,星洄没有停留,转身就走,母亲在时他们感情很好,母亲死后星洄很讨厌他,以至于长大成人后不免考量,为何他不去死,和母亲一起死。
脚步声渐渐远了,星辞的指甲又一次刺入掌心,唇角淌出鲜红,将衣襟侵染。
身后的幽影里渐渐浮出一身形婀娜的少女,眯着眼眸,却挡不住那炙热的眸光,火红的嘴唇微启,声音糯糯,带着撩人心神的妩媚。
“夫君,我们的孩子终于要长大了,可是她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呢?”
“对,夫君一直在骗她们,说奴家是个受害者,还费尽心思编造子虚乌有的仇家,不惜与她们……”
“住口!”
星辞猛地起身,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红,凝视着霸占妻子样貌的异种生灵,深吸口气,缓缓呼尽郁结,“你猖狂不了太久了,最迟不过月底,你就得死!”
“那你呢,你也不想活着吗?”
“没有照顾好她,我早就该死了,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
“有趣,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不到最后谁人能知?”
“夫君,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族,当我们占领这里你不会死,我要你永远永远陪在我身边,以生不如死的方式!”
妖娆的异种生灵轻轻说着,吐气如兰,星辞却不为所动,手捏一印,阵图展开,将巧笑嫣然的异种生灵扯入幽影。
门外又一次响起脚步声,曹老头与李老头并肩走到门外,看看院中,没有进去,轻声道:“星辞,你受苦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是不愿受苦当初我也不会选择封印她。”
“修行界讲究弱肉强食,混沌里更甚于修行界,只若不期而遇便只有你死我活,长老,千万别放走一个!”
“不会有意外
的,他们都得死在这儿,为了人族!”
“为了人族!”
两个老头子异口同声着,言辞斩钉截铁,星辞抬起头,脸上是久违的笑容,望着长空,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很快。
希望她们能原谅我吧,若这精神能够传承下去,一切都是值得!
静静的新月沉下,闪耀的日光突破流云,落在脸上暖洋洋的,睁眼望去,那窗是明亮的,孕育着奋发向上的蓬勃。
“你醒了,有些话可能不爱听,可还是要说,我们放弃吧!”
循声看看满眼忧色的星溯,洛阳不清楚其中几分真假,便温柔浅笑,忍着疲惫爬起,拍拍他的肩膀,坚定的说道:“大丈夫一诺千……”
“那都是屁话,命都没了,值得吗?”
“活着是为了什么,值不值什么时候由别人说的算?”
这反问声很轻,却叫星溯攥紧拳头,扬起的头缓缓低下,听着洛阳起床,换衣,准备出门。
“别去,你若是去可能会死!”
“剑修相信自己手中的剑,即便他不是天剑,仅仅是柄木剑,我不会有事的,很快就回来。”
开门的动作一顿,洛阳回头对星溯笑笑,开门出屋,眼神中带着歉意,他的关心是真的,若是知道被骗了,想必会起杀心吧……
都是曹老头害的,一想到要给他四成灵石收益就心有无名火。
浮想联翩,步履长街,瞧瞧字号相符的石碑,洛阳踏步入内,对手盘坐在台上,黑衣肃穆,微眯的眸子恍然睁开,带有璀璨明光,异常凌厉。
孟冬,五气修者,修南明离焰大道,擅枪术,怀定云飞刀八十一柄……
“洛阳,不瞒你说,出于一些特殊原因,我们想要星洄夺魁,所以不论你的伤势如何,我都不会留手,这是一场死战,要么你死我活,要么我死你活!”
“能给我说说那个特殊原因吗?”
“很抱歉,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
“真遗憾,我不会杀你的,放手攻过来吧!”洛阳服下一枚丹药,呼吸间面色红润,周身闪耀金灿辉光,明如昊日!
“夺灵补天丹,自取灭亡!”
夏木直接叫破丹药来历,语调冰冷,成沧手掌一抖,望向洛阳,有些心神恍惚,在每个如他这般年纪的剑修心中洛阳就是齐天剑仙,是值得追逐的前辈,为这样一场比斗,用夺灵补天丹这等损伤道基的丹药,值得吗?
“不扬其名便是因利……”星洄看看成沧,咬了咬牙,再度点了一句,“赌场那边变化很大,若是洛阳能见机行事,可得好处无数!”
“他不是那样的人!”
“在我心中……”
成沧低吼一声,最后又补充了一声,好似瞬间没了精气神,夏木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出声,这是只有自己才能走过的险路,很难,可只若过来,成沧的剑中便不再有别人的影子,彼时刀剑珠联璧合,必能登顶。
在众人的注视下,孟冬缓缓提起长枪,金灿的焰火乍起,下一瞬,孟冬出
现在洛阳背后,没有丝毫轻视,向着后脑竭力扎下。
这一枪很快,洛阳也不慢,踏着瞬影步横移开来,燃烧着焰火的长枪凌空悬停,换了个方向重重砸下,洛阳却与方才的残影变了位置,剑起,直取破绽。
“千鸟晚归林!”
一声轻呼,跳动的焰火化作百鸟,齐鸣震翅,光焱袭卷长空,喧嚣声遮蔽孟冬的传音。
“你知道傀儡吗?”
这话没头没脑的,洛阳眉头轻挑,木剑斩下滚滚雷音,同时回话,“什么意思?”
“星家就是个傀儡,每个人都是傀儡里最精细的一部分,族中冰冷到窒息……”
“星洄想改变这些,为了死去的娘亲,为了星溯的未来。”
雷音落下,孟冬提枪挑起澎湃火浪,炙热的气息将暑气卷入洞天,夏木不断摆手,不怕热却也不喜欢热。
“魁首能得到什么,改变一个古老家族传承至今的规矩,够吗?”
“够,你肯不肯?”
洛阳斩破火浪,抽身飘退,不动声色地换了柄木剑,歪头闪过不紧不慢刺来的寒星,随后再度递出一剑。
剑似飘絮拂柳,带着轻柔无力,确将孟冬斩退数步,洛阳挽了个剑花,浅笑从容,“我会得到魁首,在那之后的第一件事我就将那权柄移交给星洄,各取所得。”
“我怎能信你?”
“单单是洛阳这两个字还不值得信吗?”
慢条斯理的回了一声,洛阳收剑归鞘,身躯上的剑芒也尽数收敛,不用再战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剑光消隐,焰火却更是狂暴,渐渐扩散整个擂台,洛阳在火海中站着,维持着如旧的温暖浅笑,很有说服力,孟冬的枪缓缓落下,火海也散了。
的确没有意义了,这场战斗为了两点,比起星洄的事成沧可以等,他还能向前走,可星洄不一样,万一三长两短,她将再无前路!
想着孟冬跳下擂台,夏木紧紧握着拳头,却被成沧拦下。
“他可信吗,你为了一句轻言就放弃了这唯一的机会?”
“我可信吗?”孟冬抬起头,望向星洄,眸光同枪尖的焰火一般,“相信我。”
星洄没开口,望着洛阳提剑走近,擦肩而过,步步远去,没有说话,但足以泯灭几人心底的所有不确定。
“时代变了,提着剑只管打杀的存在也开始学着布局了……”
听着成沧意味深长的传音,星洄不由轻笑,目送洛阳消失在洞天尽头,传音回道:“怎么,你很讨厌这种成长?”
“谈不上讨厌,只是他的脚步实在太快了,明明十七岁却做到了很多七百岁修者都做不到的事,好难追上他!”
“这,正是道之所在!”瞥了眼低着头的夏木,孟冬上前拍拍成沧的肩膀,言罢豪言又对夏木说道:“无需歉疚,你只是做了你最应该的做的。”
夏木却还是低着头,身躯都在颤抖,孟冬不由眉头一挑,试探道:“难道说他知道了?”
“不错,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