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解剑斩罗彻的时候,林麓山正和杜预在昭阳城最大的酒馆里面喝酒。
不远处吵吵嚷嚷,是来郡府赶考的秀才们在争论今科会元归属。
按照大楚国科举的规矩,前后要考三场,县试考取者为秀才,头名称之为解元;郡试考取者为举人,头名称之为会元;京试考取者为进士,头名称之为状元。
这种称号是比较特殊的,因为诸如大齐等国家,科举前后一共考四场,进士之中前百名将在金殿之上由皇帝主考,称之为殿试。殿试的头名才叫状元,而京试头名叫会员,郡试头名叫解元;县试头名只称之为案首。
所以列国之间素来有个笑话,说大楚国文风不盛,考生低列国一等,状元如会元,会员如解元,解元如案首……
另外,每届科举之后,东南三国齐、楚、越将联合进行一次魁星会,三国各派出进士十人比赛诗文。若是有人能够力压群雄,得到各国宿儒名家们的认可,则称之为“魁首”。
不过……这么多年来,魁星会举行了一次又一次,魁首却一只手就能数得完。毕竟想要力压群雄,实在并不容易!
当然,对于林麓山来说,现在说那些还很遥远。他更加关心的,是和这些秀才们同样的话题。
“老五啊,你觉得考得怎么样?”杜预看着那边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景象,低声问,“有把握中举吗?”
“我今天看了几篇据说是本郡著名才子们写的诗文。”林麓山低头看着酒杯,有些答非所问,“如果在几年前,我一定会觉得它们行云流水功力卓绝。但现在看来,通顺而已。”
杜县尉表示,这话太深奥了,听不懂,麻烦请说粗人听得懂的话。
林麓山微微一笑,很自信地说:“如果用比较简单明了直接可靠的方法来说——我觉得,昭阳郡今科的会元,应该就是我了。”
杜预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你不是说笑吧?”
“大哥你什么时候见我在大事上开过玩笑?”
杜预想了想,点点头,然后便急急忙忙付了钱,拖着林麓山出门。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本郡几家赌坊早就推出了赌今科谁中会元的赌局,老五你的赔率很高——俺不趁现在多买它几百几千注,怎么对得起自己!”
杜县尉鼻子里面呼哧呼哧喷着浊气,神情极其亢奋:“你嫂子管钱管得太严,哥哥我要抓紧机会攒点私房钱!”
林麓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思绪就飘向了远方。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有现在的才华,一方面有赖于丹儿的点拨,另一方面则是得益于四哥的点化。
四哥这一趟回家探亲,没几天就匆匆离去,不知道他在仙山修炼,究竟过得好不好……
吴解如果知道了林麓山的想法,大概会笑着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他的确过得很好,大吃一顿之后,只觉得浑身力气充足、精力充沛,似乎立刻就能再拔剑而起,跟罗彻大战一场。
不过罗彻已经被他砍死了,尸体化作桌上那个海碗里面的一小片鲜红,不仔细看的话甚至都看不出来呢。
砍死罗彻之后,他正大笑着,就发现周围的景色猛地一变,已经置身于一间小酒店里面。酒店很多桌子上还有酒菜,但却只有自己旁边那个桌子上还有客人,空荡荡的大堂里面,甚至连店小二都看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看向仅有的三个客人。
一个看起来高高胖胖很和气的中年大叔,却给人一种极其遥远的感觉,虽然他明明就在眼前,但吴解总觉得他似乎和自己隔着千里万里,遥不可及。
一个白发白眉穿白袍的英俊青年,脸上冷得好像结了冰一样,更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吴解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觉得眼睛微微作痛,脸上更是犹如针刺一般疼痛,吓得连忙转头不敢再看。
第三个人是长着狐狸耳朵的白发少女,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一边睡一边轻轻抖动着耳朵,也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呢?还是在装睡。
“咦?真难得啊!”茉莉在心中惊呼起来,“自从天书世界这次苏醒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金丹修士呢!”
吴解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哪个是金丹修士?”
“就是那个高高胖胖的……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通过渡劫,利用劫雷萃去最后的杂质,成就金丹的。嗯,虽然比不上直接成就金丹,但起码比那些渡劫之后还没成就金丹,只能通过进一步潜修完成金丹的要强多了。”茉莉老气横秋地说,“连你们青羊观这么多年都只有两位直接成就金丹的祖师,那么他应该算是现在这个人间一般意义上最高水平的修士了。”
吴解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可还没等他平复心情,茉莉却又说出了更加劲爆的消息。
“不过跟他旁边那个白眉毛比起来,他就算不了什么啦。金丹修士又不是什么稀罕货色,当年门派里面一抓一大把的,充其量算个记名弟子罢了。可那个白眉毛就不一样了……能够领悟无上剑道的人,就算在当年的门派里面,也是可以正式列入门墙,得到重点培养的。”
吴解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足够多了,未来大概几年里面都不会再感觉到惊讶了。
自从认识茉莉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茉莉对当代的修士有这种严肃的正面评价啊!
那个白眉毛的帅气青年,竟然是即使在昔日无上神君门下,都能有一席之地的天才人物!
“那个睡觉的呢?”
“不值一提,师傅你都能砍死她。”
吴解暗暗松了口气,要是连睡觉的狐狸精都是绝代高手的话……唉,其实也差不多啦……
大概是跟罗彻的激战消耗太甚,他觉得自己的腿有点软,脸上的肌肉也有点抽搐,以至于实在不能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好尽量挤出笑容,客客气气地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问:“晚辈青羊观吴解,拜见两位前辈!不知两位前辈召晚辈前来,有什么吩咐?”
“你认识我们?”中年人笑呵呵地问,“不对啊……以你的道行,没理由能记得我的长相啊……”
吴解心里又是“咯噔”一声,这中年人所说的,乃是飞升祖师们特有的异象“不留痕”。除非是道行深厚之辈,否则就算跟他们相处再久,也记不住他们的相貌。
这是因为他们已经不是凡间之人,他们的容貌本身就具有神秘的力量,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异象。
综合茉莉和这中年人自己的说法,很明显,这是一位修道大成,即将飞升的祖师级人物!
“晚辈只是觉得两位前辈气度非凡……”
“气度非凡那是肯定的,他走在哪里都气度非凡,十个人能被他吓死九个。”中年人依旧笑呵呵的,但说话却颇为轻佻,惹得白眉青年冷哼一声,吴解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沉重了许多,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好在中年人又是呵呵笑了两声,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吴解这才缓过气来,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哈哈,年轻人眼力不错,那么我来介绍一下吧。我身边这位帅气得可以去大汉国国都最大的青楼竞选金牌牛郎的……好吧,名字不提,我一般都叫他变……白头,你看他头发很白嘛。”
“胖子,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白发青年的声音带有一种金属的质感,听到他说话,吴解觉得似乎有人在自己面前挥剑一般,剑风阵阵。
“那可不行!我眼看着就要飞升了。再不趁着现在多开开玩笑,等我飞升之后,天下还有谁肯跟你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孤寒鬼聊天?难不成你打算抱着剑说话吗?”
“我可以不说话。”
“……白头啊,那样你就真的成变态了!”
“世人怎么看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我总不能因为他们说我闲话,就拔剑一路砍过去吧。”
“所以你不要总是想着拔剑砍人……你回忆一下,这辈子除了拔剑砍人之外,你还做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我灭过十几个门派,砍碎过好几座著名的仙山,还丹七八转乃至于渡劫的,我也杀过不少。”
“那不还是砍吗!你就不能找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做做?”
“舍剑之外,我别无他物。”
“……所以说,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成变态!”
“难道你就比我好?整天扛着锅子到处窜,碰到投缘的就拉着别人吃吃喝喝……你能不能有点还丹高手的矜持?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辈分,已经是各大门派太上祖师这个档次的了?”
“我本来就是厨师,以饮食入道,如果因为道行高了就失去了一颗平常心,又怎么能够修炼到现在的地步?”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吴解心中猛地一亮,终于猜到了这两人的身份。
天下散修之中最为传奇的两位,在很多地方甚至已经被供奉为神灵的绝代高人。
灶神张广利,剑神弃剑徒!
张广利是出身草根的典型散修,原本只是个厨师的他偶然得到了一套很普通的修炼法门,然后自己一边修炼一边研究,修炼有成之后游历天下,得到了不少际遇,最后终于成就一代宗师。
这位前辈最著名的习惯就是随身带着灶具,喜欢通过烹饪来施展法术,曾经一桶饭吃饱上万人,也曾经一锅汤煮熟掀起洪水兴风作浪的龙君,但他最有名的还是起死回生之术——天下神通之士虽多,可真正以起死回生著称的寥寥无几,他就是其中之一!
相比留下无数传奇的张广利,弃剑徒的事迹就少了很多,也单调很多。正如张广利所说,这位绝代剑神一辈子似乎就是在拔剑砍人。只不过所有面对他的敌人,只要没来得及逃走,都被他给砍死了。
不管有多少人,不管有什么布置,不管用什么法宝,也不管道行有多高。总之只要跑得慢,统统一剑砍死。
如果说张广利的“灶神”之名背后是各种诙谐传奇的故事,那么弃剑徒的“剑神”之名背后就只有堆积如山的尸骸!
吴解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正想开口,张广利突然一笑,朝着墙上一挥袖子。
****墙壁顷刻间化作巨大的屏幕,屏幕里面映出了城墙边的景象。
被无数人群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的小空地上,优哉游哉端着锅子在煮汤的张广利哈哈大笑,高呼一声“出锅喽!”便将那一锅已经烧得滚烫的酒水朝着地上泼去。
酒水落地,五六个身影滚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脸色酡红,醉眼朦胧,好像醉得不轻。
吴解仔细看去,却见这些人都穿着军装,俨然就是当初横七竖八死在地上的士兵们!
当时他来迟一步,只见到这些士兵们尸横当场。虽然杀了罗彻,为他们报了仇,但终究无力回天,心里多少有几分遗憾。却不料张广利竟然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大神通,将死去很久的人都给复活了!
那些士兵的家属们急忙冲过去,抱着还醉醺醺不明所以的亲人又哭又笑。而围观的众人则议论纷纷,不知道从谁开始,人们纷纷朝着张广利跪拜,高呼“神仙”。
只是还没等他们跪下,张广利已经收起锅子,笑着一步迈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这一步,一个透明的身影回到了张广利身上,墙壁也终于恢复了原样。
看到这一幕,吴解再也没有怀疑,躬身拜下。
“晚辈见过灶神张前辈,剑神弃前辈!不知两位前辈唤晚辈前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他本拟这两位前辈有大事吩咐,结果却不料被张广利拖着坐下来,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的状态已经完全恢复,正想再问问还有什么事情要交给自己去做,弃剑徒却开口了。
“刚才那人威胁要杀全城的人,你为什么不住手?”
吴解愣了一下,随即回答:“他今日能用全城上万人来威胁我,日后肯定就能做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只要能力足够,十万人百万人他都会杀……我怎么能放过他!”
“可这样的话,全城的人就要给他陪葬了。”
“我会尽力阻止,阻止不了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不觉得这些人都是被你害死的吗?”
“害死他们的是罗彻,不是我。”
“可这无边杀孽,你却免不了要沾上一份。沾了这份杀孽,日后想要渡劫飞升,可就难了!”
“我要是连这样一个恶棍都放过了,又哪里谈得上什么渡劫飞升?何况我如果明知他是这么丧心病狂还放过他,日后他犯下的罪孽,我难道不要负责任吗?”
“这么一来,你岂不是左右为难?怎么都要沾上杀孽,不觉得吃亏吗?”
吴解被这些话逼得越来越郁闷,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砍了他再说!”
这一声说出来,他顿时觉得孟浪失礼,正要道歉,弃剑徒却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对!面对这些穷凶极恶之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砍了再说!”
他说着抬手一指,点中了吴解的眉心。
“你的性格很合我的胃口,但你剑术实在太糟糕,好好练练吧!”
随着这一指,一股沛然剑意传入了吴解脑海之中,让他顿时就呆在那里。只见无数剑影在精神世界中翻腾,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才将它们归纳起来,化为一道道神妙凌厉的剑势。
吴解深深地吐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时间早已入夜,自己孤零零坐在深夜打烊的酒店里面,眼前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