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画也在回忆。
十六夜里,花园……
她那夜去过花园,为了给夏湖卿送月饼,她贪图路近从西侧小院的后门出去的,而后走的花园,一路到了夏湖卿那里。
莫非那一日……
想到刚才徐嬷嬷问的话,那时候紫媛在花园里烧东西,本以为谁也不知道,岂料执画会从那里过。偏偏执画没看到紫媛,紫媛却发现了她。
“太太,奴婢那日去过花园。”执画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郑氏,又俯下身子,理也不理紫媛,道,“奴婢走得匆忙,就靠那月光照路,没有东张西望,因而不晓得其他。”
“我看到了你。”紫媛一口顶了过去。
执画撇嘴,笑得讽刺:“你看到了我,我就该看到你了吗?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也不知道是落在了哪个的眼睛里叫人说了出去,还怪到我头上来。”
“够了。”郑氏打断了她们争执,不管执画,只问紫媛,“烧的是什么?”
紫媛的脸已经肿起来了,痛得她不住落泪,到了这时候再隐瞒也没有什么用了,天一院她待不了了,出了这种事体,也不会有个好去处,她干脆挺直了背:“在给我们姨娘烧东西。纸钱、经文,还有姨娘喜欢的糕点,全烧了去了。”
这个答案在郑氏的预料之中,紫媛胆子虽大,可要说故意行些巫蛊事却是不可能的,她要烧的也只能烧给杜越娘。
若是平常,这种忠心奴仆事,郑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现在臻璇毕竟是孕中,怀孕的时候忌讳相当多,不能见血,不能随意烧东西,一样样都有讲究。
紫媛在天一院里做事,却烧不晓得会招来什么的纸钱,根本就是没个脑子!
想到杜越娘在臻璇进门之后的恪守本分低调行事,又见紫媛如此不知轻重,郑氏感觉到额头隐隐发胀。
“连累你们姨娘名声!”郑氏心中有气,挥了挥手,让人把紫媛先拖下去,这才又看向执画,“我当你是个聪慧的,怎么也这般没个章法。”
郑氏训话,执画哪有回嘴的余地,她伏在地上,认错道:“奴婢知错。奴婢不该和紫媛争执。”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话,她诬你,你理她做什么?你们奶奶在屋里坐着,会不给你做主吗?”郑氏训了两句,也就乏了,让徐嬷嬷扶她去了东次间。
执画跪在那儿,也不敢起身。
执棋趁着郑氏背对着她们,上前低声与执画道:“太太在,你先跪着。”
臻璇坐在窗边把外头动静看得一清二楚,郑氏最后与执画说的那些话,其实是给她留了威信和体面,让一院子的人记住,臻璇才是天一院的主人,谁对谁错自有分断。
见郑氏进来,臻璇起身走过去,扶了郑氏,柔声道:“谢谢母亲。”
郑氏坐下,喝了口茶压了压心中火气,这才缓缓道:“执画往日里看着还晓事,今日看看,这脾气也不是个好的。她要是不听话,直接撵了,别因为是我和你祖母赐给颐卿的,就不敢罚她。”
臻璇笑了笑,心里明镜一般,这又是在卖好,要让自己替执画求了情,让执画死心塌地。
“母亲,我身边一等本就缺了,淮香是新提上来的,腊月前杏绫也要放出去,新添的总没有老人用得习惯。”臻璇说完,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执画还规矩地跪着,她又接着道,“执画这两年做事没什么差错,脾气是拧了点,但一是一二是二的,是个爽利人。回头罚了月俸,让她得了教训。”
郑氏颔首,婆媳两人一唱一和倒也轻松恰意,她给臻璇递过去的话,臻璇都能按着她的想法接上来,如此甚好。
“这几日当心些身子。”郑氏一脸慈爱,嘱咐道,“原就告诉你了,不舒服就请大夫,偏你和颐卿拖了几天。”
臻璇面露愧色,手覆在还不显怀的肚子上,道:“原也是我不好。母亲与我说过,不要急着怀第二胎。”
“这种事说不准的,有多少人日日想怀怀不上,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既然有了就好好养着。”郑氏看着臻璇的手,目光里添了几分暖意。
三年抱俩,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虽然说对身子有些损害,但臻璇生曦姐儿时并没有难产伤身,她又年轻,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有大问题。
臻璇往窗外一瞄,正巧看到有婆子去西边小院,大约是去收拾紫媛的东西的,她左右一思量,与郑氏道:“母亲,我刚刚听到紫媛说她在祭拜越娘?”
郑氏不知臻璇何意,只答了一声“是”。
臻璇幽幽叹了一口气:“紫媛倒是个念旧的。从前越娘一直病着,我与她也不熟稔,几次说话,我看得出越娘是个心善人,对我这个主母也很恭敬,我怀曦姐儿的时候还与我贺喜来过。”
郑氏端着茶盏,撇了撇沫儿,而后笑着道:“可不就是个念旧的吗?也难怪从前越娘事事依赖她。原是想就这么留她在天一院里,但既然生肖相冲,那也没有办法了。与她寻个其他地方做事吧。”
臻璇抿唇,笑道:“叫母亲操心了。”
老祖宗还病着,若传出紫媛烧纸给杜越娘反而冲到了臻璇这样的话,老祖宗定然不会高兴。
虽然不能烧纸是讲究,但绕到了杜越娘身上,说得不好听些,就跟在说杜越娘冲臻璇一般。
郑氏的目的是让紫媛离开天一院,何必要在这时候选让老祖宗生气的说法?生肖相冲,那是最最妥当的说法了。
臻璇是试探着开口,郑氏明白其中道道,自然也就应了。
郑氏又坐了会儿,这才领着人回去了。
执棋一直在屋里伺候,刚才婆媳对话她一字不漏听在耳朵里,她福身道:“奶奶,奴婢去与她们说一声?”
“是该告诉她们,不该说的话统统咽下去。”臻璇说完,见执棋要出去,她又拦了拦,“让执画自个儿去领罚。”
执棋应了,出去与执画说了几句,又转身去吩咐其他人。
执画爬起来,揉了揉膝盖,挪着步子进来,又跪下,道:“奶奶,是奴婢错了。”
臻璇叹了口气,她其实很欣赏执画这直来直去的脾气,隐隐有些从前桃绫的辣劲,只是今日撞到了郑氏手里,又沾着紫媛那个事情,这才叫郑氏发了火。
“下回机灵些。有什么事来与我说。”臻璇道。
执画点了头,退了下去。
执棋等办妥帖了才回屋里复命。
臻璇躺在软榻上,闭着眼沉思,听见执棋轻缓脚步声,她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了:“执棋,你去查个事情,徐妈妈那些消息是哪个传给她的?”
执棋闻言一愣,惊讶看着臻璇,而后低下头:“奴婢知道了。”
这事臻璇有自己的想法。
紫媛夜里烧纸,应该是瞒过了人的,执画从花园里匆匆过没有看到,但这事落在了徐妈妈耳朵里,显然那一刻有人瞧见了。
这个人是谁?知道了这事却不报,又在这个时候转告给徐嬷嬷,她躲在暗处是因为怕事,还是另有所思?
执画去费嬷嬷那里领罚,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训,她心里委屈却也只能赔笑脸。
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直到执棋回来才不住抱怨起来:“我是真没瞧见她,若不然抓个现行,能叫这事拖到今天?烧纸,亏她想得出来。亏得奶奶的肚子没事,否则不打死了她。她自己做了亏心事赖到我头上来,也不想想,奶奶生曦姐儿的时候好好的,这一胎怀得不顺利,只有她是新调过来的,不找她要找谁去?”
执棋赶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轻一些,万一又传去了太太那儿,又要吃亏了。”
执画撅着嘴,话听了进去,也就不抱怨了,只轻声问执棋:“去给徐妈妈告状的是哪个?”
“奶奶也问呢。”执棋冲正屋方向努了努嘴,“你别插手这事,我去打听明白了再告诉你。不过,你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找那人麻烦,徐妈妈精明,一准知道是你。”
执画利索点头:“我又不是傻的。”
天一院里这些丫鬟,在中和院里,没有谁比执棋更吃得开,看在执棋的娘的面子上,丫鬟婆子都与她亲切,由执棋去打听最是妥当方便。
执棋没有费多少工夫,便从一个与徐嬷嬷相熟的婆子嘴里探明白了。
去告状的是水玉,天一院里并不起眼的三等。
臻璇轻轻念了这个名字,又从窗棂往外看,水玉和其他几个三等在扫院子,又有几个凑在一块说话。
水玉是资历最浅的,芸茵被打发了之后,她才被调进了天一院,平日里听话、随和,人缘也不错。
收回了目光,臻璇回忆了许久,问执棋道:“越娘最后的几个月,调去小院里帮忙的是不是也有水玉?”
这些事素来是执棋在安排,虽然过去了一年,但她记得清楚:“是水玉,还有一个芸芙。”
水玉和紫媛接触得多的,也就那段时间了。
要说两人关系好,水玉就不会背后把事情捅给了徐嬷嬷;可要说不好,就该早早来报。
执棋也是这么个想法。
把人叫来问话,不是什么好主意,不如旁敲侧击来得轻巧。
“奶奶,奴婢让人打听一番。”
臻璇颔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