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长时间被藏在灶膛侧边的暗格里,箱笼表面有一层黑灰。
方显余家的顾不得干净不干净,直接拿手抹了灰,露出箱笼铁质的表面,打开一看,里头整整齐齐排列着金银裸子,最上面一层并没有缺失。
她皱了皱眉,莫非是下面的几层被移动过?还是灶膛另一侧的箱笼被打开过呢?
方显余家的犹豫了。
“你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的声音把方显余家的唬了一跳,几乎跪倒在地,扭头一看是方显余回来了,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拿满是黑灰的手拍了拍胸脯:“冤家!你要吓死我不成?”
方显余往厨房外头张望了几眼,进来之后把门掩上,几步走到灶台边,低声喝道:“你拿出来做什么?不晓得现在是紧要关头吗?”
“我感觉不妙哩!”方显余家的把天保在院子里捡到了金裸子的事与方显余说了,“我就是想看看,是你拿的还是天保发现的。”
方显余气得直跺脚:“榆木脑袋啊你!天保能发现这个暗格?他就是发现了能有力气拖这个箱笼?小归小,也是实打实装了金银的,天保才五岁!你还猜我拿的?这个时候能动这些玩意?蠢货!赶紧收回去。”
方显余家的被骂了一通,面上也不高兴,但转念一想方显余的话,又觉得确实是那么一个理,顿时不敢再管别的,合上了箱笼盖子,想要塞回去。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方显余家的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去。
方显余看清了来人,也是愣住了,许久才颤着声叫了一声:“爹……”
“你们藏了什么?”方怀德拄着拐杖进来。
方显余跳了起来,过去扶了方怀德,挤出了笑容:“爹,本来想烤些地薯的,这笨婆娘没看好火候,全部烧糊了。爹,君子远庖厨,我也是怕火烧起来才进来看看,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出去吧,做饭的事还是让这婆娘来吧。”
方显余家的站起身来挡在了灶台前,干笑着点头:“爹,是媳妇的错,地薯烤糊了自己也弄得狼狈,您赶紧去屋里歇一会,媳妇这就做饭。”
方怀德哼了一声,并不肯走,拿拐杖指了指方显余家的:“让开,我看看烧成什么样了。”
方显余家的捏着衣角半天不肯挪一步。
方怀德推开了方显余,上前一把拉开了方显余家的,露出的灶台里有一个铁箱笼,他弯下腰一打开,里头金灿灿一片晃了他的眼,他有些佝偻的身子摇了摇,差点就没站出。
方显余冲过去扶住老父:“爹,当心!”
“当心个屁!”方怀德挥开了方显余,靠着灶台站住了,指着那箱笼质问道,“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
方显余两口子慌了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怀德重重敲了两下拐杖:“说实话!”
方显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方显余家的自是跟着跪了,连连磕头。
“爹……这,这……”
“这是你们这些年背着主子背着我和你们娘藏下来的是不是?”方怀德替他们开了口,痛心疾首,“从哪里来的?库房里拿的对不对?熔了再打了?除了这些还有多少?所以库房烧了?你们两个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们!”
方怀德越说越生气,抬脚就给儿子媳妇一人一脚,往外走了。
方显余两口子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追了出去:“爹,爹您别气啊。”
方怀德径直回了屋子里,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婆,抬手抹了一把脸:“老太婆啊老太婆,我们方家辛苦了几十年替主子们做事,就毁在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身上喽!”
方怀德家的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只听到外头有争执,便追问了两句。
方显余两口子追进来,见母亲一脸惊愕,他们赶紧又跪下了。
方怀德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下,冷声道:“跟你们娘说说,做了什么好事!”
方显余缩了缩脖子,说了几句就见母亲的脸色变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方怀德家的气得发抖,若她能起来,定然要给这不肖子几个巴掌,无奈她实在动不了,只能拿手重重拍着床板:“疯了啊疯了啊!我苦了那么多年,为了主子的家业,我命都可以不要啊!我如今躺在床上是为了什么?我伤了腿损了腰为的可都是主子们呀!你们两个竟然、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方怀德家的哭了,声音里全是哭腔。
方显余听了难受,跟着哭了起来:“娘,儿子也难受啊!您躺在床上,抓药看病都要钱,儿子也没办法啊!”
方怀德家的的哭声一滞,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显余:“这么说,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这是你的一片孝心?”
方显余一怔,他隐约觉得这问话不对,可一时又想不明白,僵硬地点了点头。
方怀德家的瞄了一眼桌上的茶壶。
方显余家的会意,赶紧爬起来,倒了一杯水:“婆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喝些水。”
“我的身子早就坏了!”方怀德家的一把抓过茶盏,劈头盖脑就朝方显余扔过去,“你还知道孝心!”
茶盏砸在方显余的额头上,碎了一地,他痛得捂住脑袋:“娘呀,您这是做什么呀!”
“砸死你一了百了!还为了我,呸!为了我,你们能拿那么多东西?整个箱笼都是金银,我是吃了人参还是鹿茸?还是想存了买毒药毒死我们两口子?哈哈哈哈哈,我倒是不知道,我这个死老太婆能花这么多银子!”方怀德家的笑到后头又哭了起来,“我做了什么孽啊,老方家几十年的勤恳忠心,我怎么有脸去地下见公婆呀!”
方怀德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都颓废了,以手覆面,叹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不说别的了,一会去给二爷磕头吧。”
“爹!兴许二爷根本不知道!”方显余挣扎着道。
“二爷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怀德深吸了一口气,“便是不知道,也要去认罪!”
方家院子里的动静,自是有人盯着的,没一会儿就禀到了夏颐卿与臻璇的跟前。
夏颐卿捏着手中的棋子,什么也没有说,稳步落子。
臻璇拧眉沉思,却终究没法把思路集中在棋局上,问道:“二爷是打算等他们自己来吗?”
“照你看,应该如何?”夏颐卿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了一句。
藏金银的位置已经清楚了,若要去搜也是可以的,但看方怀德两口气的反应,对儿子媳妇两人的监守自盗,他们应该是全然不知的。
“看看方怀德的态度吧。”臻璇从棋篓里取出一颗棋子摩挲着,道,“总归是祖母身边的老人了。回头送去哪里,是不是也要看看祖母的意思?”
“那倒不必。”夏颐卿摇了摇头,“但这里以后谁来接手,还是要问问祖母的。等到明天吧。”
事实上,并没有等到第二天,臻璇投子认负的时候,前头传了话来,方怀德要见夏颐卿。
臻璇跟着一块去了前院花厅,进去的时候就见方怀德打头,儿子媳妇跟着跪在了厅里,边上放了两个铁箱笼。
夏颐卿和臻璇坐下,谁也没有开口。
方怀德打开了箱笼盖子,磕头道:“二爷、二奶奶,是老奴没有管好儿子媳妇,犯了这么大的错处。监守自盗不说,为了不败露,火烧了库房。这种错事直接打死了也是应该的,请二爷、二奶奶责罚。”
云在点了点箱笼,昼锦沉着脸道:“长命锁。”
方显余家的背后一凉,战战兢兢道:“在天保哪里,奴婢去娶来?”
夏颐卿摆了摆手:“明日我会给祖母去信,新寻了人来接手青花胡同,方管事,你们收拾收拾,回头去玫州青崖庄子吧。”
方显余并不知道青崖庄子,方怀德却是清楚的。
那是郑老太太的私产,只是地方极偏僻,也没有什么出产,若要说一个长处,也就是风景还不错,是养老,也是流放。
夏颐卿站起身来,背着手往外走:“那边也适合你媳妇养伤。”
听了这话,方怀德老泪纵横,跪转了身向夏颐卿磕头:“是……”
这么一个去处,已经是主子看在方家几十年伺候的份上网开一面了,只是这主仆情分到了今日,也就干净了。
臻璇跟着夏颐卿回去,她赶了几步跟上他,低声问道:“对外头就说方管事年纪大了,祖母体恤让他养老,二爷看成吗?”
夏颐卿脚步顿了顿,看了臻璇一眼,点了点头。
家丑不外扬,对于主子们来说,下仆们做的错事也断然是不好随便往外说的。
说出去了,落在别人耳中,除了说下仆背恩背德之外,更多的是笑话主家不懂用人,没有治家之道。
就像方显余家的说的那个故事,在账目上动手脚的友人是无德,商家幼子却也要背上一个无能之名,几年都没有发现问题,在同行眼中成了失败者。
也就像那一年臻徊霸占了深州的产业,裴家上下都知道怎么回事,却不能与外人道。在所有人看来,臻徊是名正言顺替裴家打理,即便是有传言,也只是传言。要是子孙霸产,姐妹争亲的恶名传扬出去坐实了,裴家的好名声也就到头了。
即便是吃了亏,也只能咽下去。
臻璇在听方显余家的说完之后就有想过,要是方怀德能主动来请罪是再好不过了,稳稳当当送出去,外头说起来也是夏家善待老下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