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再举屠刀(上)
有利刃加颈,韩忠自然不敢乱动,很快,他就被人反剪了双手,捆绑了起来。在这期间,他趴在地上,勉强往四周张望了几眼,这才发现,原来路上早就被官军布下了数道绊马索,专等他们来自投罗网。
此处距离方才他们遇伏的地方,不过才五六里罢了,看来官军为了堵截他们,设下了不止一道埋伏。一时间,韩忠都有些糊涂了,不是说官军的兵力有限么,为何能设下这么多的伏击点?还是说,只是自己太过倒霉,偏偏撞上了?
紧跟而来的孙坚,见此情形,不由得暗叫了几声可惜——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劳,就这么从指尖溜走了。
不过,孙坚犹不死心,他勒住马,居高临下的环视了场中诸人一眼,用充满威严的口气喝问道:“我乃讨寇校尉孙坚是也,你们是哪一部的人马?”
场中的十几名士兵,正在忙着捆绑俘虏,听了孙坚的问话,有几个口吃伶俐的,赶忙过来拱手行礼,答道:“启禀孙校尉,我等乃是秦太守的部下,奉命于此地潜伏哨探。”
孙坚见对方礼数周全,心中稍安,他微微一颔首,指着地上的韩忠等人,道:“这几名贼人,本校尉就先带走了,尔等协助缉拿的功劳,本校尉自会向朱郎将、秦太守禀告,断不会少了你们的奖赏。”
谁知,听了孙坚的这番话,在场的士兵们登时变了脸色,他们不动声色集合到了一起,拦在了孙坚的马前,其中一人道:“孙校尉此言差矣。当初朱郎将布置兵力的时候,已经划清了各部负责的区域。如今这伙贼人窜入了我部防守的区域,自然要由我们来处理。孙校尉如有异议,可以与我部的黄司马商讨,或者直接与秦太守说话。”
孙坚闻言大怒,手按佩刀,喝道:“本校尉一路追讨这几名贼人,眼看就要竟功,却被你们出来捡了便宜。本校尉不曾向你们问罪也就罢了,你们居然还不知好歹,想要从本校尉手中抢夺功劳!我看你们是活腻了罢?”
士兵们见孙坚变了脸,也纷纷掣出了武器,对向了孙坚。一旁的韩当见了,怒喝道:“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想要以下犯上么?”
“不敢当,我等绝不敢有以下犯上之意,只不过,孙校尉的地位虽尊,却不是我等的上官,我等自然不用遵从他的命令。若是孙校尉想要倚仗身份地位,欺凌我等的话,那我等就只好请黄司马或者秦太守来为我等做主了!”一名士兵反驳道。
那名士兵的话,说得甚为尖利,孙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双方对峙了片刻后,孙坚其余的亲卫骑兵,也终于赶到了现场,看到场中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亲卫们也只能纷纷弯弓搭箭,对准了场中的十几名士兵。
孙坚见自己一方的人数占优,心念急转,立刻产生了杀人灭口的冲动,他阴沉着脸色,攥着刀柄的手,也越来越紧,嘴唇微抿,似乎随时都会从口中迸出“放箭”这两个字来。
那些士兵见状,脸色也登时变得煞白。就在这个紧张的关头,路的另一边,十几名骑士飞驰而来,在他们的身后,隐约可以看到有数百名精锐的步卒,紧紧的跟随着。
场中的士兵登时松了一口气,孙坚则恨恨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命亲卫收起了弓箭,静静的等待对方来临。
那一队骑士先行抵达了现场,在距离孙坚五十步的地方摆开了阵势,当中一骑独自出阵,拱手朝孙坚遥遥一礼,道:“在下江夏别部司马黄祖,对面可是孙讨寇?”
“不错,正是孙坚。”孙坚听到黄祖的名号,心中也是一凛。江夏别部司马的职位虽低,但却是南阳太守秦颉的旧部——秦颉在出任南阳太守之前,官职便是江夏都尉。因此,若是与黄祖起了冲突,毫无疑问,就等于是和秦颉起了冲突,而秦颉的背后,还站着一个荆州刺史徐璆。这个官司一旦打起来,牵扯可就太复杂了。
“不知我麾下的士卒,哪里得罪了孙讨寇,以至于让孙讨寇摆出了如此大的阵仗?”黄祖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孙坚一听这话,就知道黄祖到此,也是为了跟自己别苗头,抢功劳来的。若说阵仗,你带着数百步卒前来,与我这边五十余骑对峙,到底是谁的阵仗大?显然,黄祖这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想把这些俘虏全都据为己有罢了。
也怨不得黄祖如此热心,谁叫韩忠一行人都骑着马呢?黄巾军缺乏马匹,但凡骑马的,大多都是黄巾军的各级头目,至少也是司马一级的人物,这早就是常识了。可况,能让孙坚亲自带兵追击的,身份岂同小可?这一点,就连寻常士卒也看得出,想得清,又何况是黄祖呢?
不过,孙坚还是放过最后的一线希望,他拱手向黄祖回了一礼,道:“黄司马,这几名贼人,我可是带兵追击了好几里地,眼看就要一举成擒了。你麾下的士兵这个时候出来抢夺功劳,怕是有些不妥罢?”
“妥当,妥当。”黄祖一脸惫赖样,道:“这里已经是南就聚的范围了,我部奉命在此设伏,贼军只要进入这个范围的,便都由我部来负责缉拿,有何不妥?”
“黄司马如此不通情理,回头我可要跟秦太守,好好说道说道。”孙坚威胁道。
“无妨,无妨,孙讨寇尽管去说。秦太守若是知道我等如此奋力擒贼,心中必定十分欣慰。”对于孙坚空洞的威胁,黄祖嗤之以鼻。
孙坚双眼微微一眯,盯着黄祖的脸庞,仿佛想将黄祖的容貌,牢牢的印在心中一般。而黄祖则对孙坚的凶相,毫不在意,仿佛一点都没看见似的。不过,两人都不知道,在历史上,他们本就是一对冤家——孙坚死在了黄祖的手中,黄祖后来又死在了孙坚的儿子孙权的手中。而在本时空当中,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又将两人凑在了一起,并且结下了怨仇。
孙坚怒哼了一声后,调转马头,狠狠的抽打了坐骑几鞭,往来路上狂奔而去。韩当、祖茂以及一干亲卫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韩当看着胯下的马儿,已然累得鼻中连连喷气,嘴角流涎,心中也是痛惜不已。但是,为了避免孙坚出事,他还是忍痛接连抽打着坐骑,奋力追上了孙坚,他伸手正欲去拉孙坚的马缰,却听得空中一记脆响,赶忙又将手缩了回来。
孙坚的这一鞭打空了,却在坐骑的耳边发出了一声脆响。马儿被这声脆响一惊,登时嘶叫一声,前腿离地,全身直立起来。
“主公!”韩当惊叫一声,策马贴近孙坚,一把拽住了马缰,手臂用力,好不容易才让马儿安静了下来。
孙坚稳住身形,狠狠的在马脖子上扇了一掌,怒道:“黄祖匹夫!日后我定要杀了你,以报今日之辱!”
韩当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孙坚,只能劝到:“无论如何,还请主公保重身体,像方才那样,在盛怒之下纵马疾驰,就算主公的骑术再好,也难免要出事。主公!身为主上,你的一身安危,也维系着我等一干臣属的前途与希望,怎可如此任性!再说了,即便不为我等考虑,主公你也要惦念着家中的妻小啊!”
孙坚这才怒气稍息,并向韩当行礼致歉:“义公的金玉之言,我定会牢记在心。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容易发脾气,失去理智,还请义公日后不辞辛劳,多多诤谏才是。”
孙坚一行人回到了山路的出口处后,发现战场上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除了满地的尸体外,还有不少的黄巾军的降卒,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等候发落。
“德谋,战果如何?”看到自己的部队打了一个不小的胜仗,孙坚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
“回禀主公,儿郎们斩首约有一千,俘获了五千。整个战场,我军总共俘虏了将近两万人的黄巾贼。”程普答道:“不过,贼军还是有约莫三万人逃脱了,就看其他的各个伏击点,能不能截住他们了。”
“朱郎将也真是的,明明有这么一个设伏的好地方,何不将全军都汇集于此,来个一劳永逸?偏偏要多处设伏,搞什么‘十面埋伏’!”祖茂在一旁发起了牢骚,不过,他的牢骚,与其说是为了三万余人的黄巾军逃脱而发,倒不如说是因为朱儁的“分片承包”政策,让黄祖名正言顺的抢走了本属于他们的战俘,这才引发的。
“大荣,不要乱说!”孙坚适时的制止了祖茂。尽管在徐晃处置淮泗子弟一事上,孙坚对朱儁颇有微词,但是,朱儁对孙坚,毕竟有知遇、提携之恩,所以孙坚也不愿意听到自己的部下质疑朱儁。
何况,当日朱儁之所以制定这样的战略,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当日,在商讨具体的兵力布置时,也不是没人提出来过这一点,也就是在山路的出口处,利用地形优势,将全部兵力都埋伏在此处,将黄巾军来个一网打尽。
但是,朱儁再三思考之后,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认为,黄巾贼举全军弃城而走,纵然没有十万之众,少说也有五六万人。这么多的人马,若是被汉军围困于一地,断绝了退路,就只能殊死一战,做困兽之斗了。俗话说,一人奋死,犹不可挡,何况是数万人呢?倒不如给他们逃跑的机会,这样一来,他们就只会想着如何尽快逃脱,从而丧失斗志。然后汉军再在各处要冲都设下埋伏,贼军每过一处,都会被汉军歼灭一部,最后肥的拖痩,痩的拖死,就算黄巾军的人数再多,也终归会被汉军一口口的吃掉。
至于汉军的兵力被分散之后,会不会抵挡不住黄巾军,对此,朱儁认为,只要汉军各部适当的虚张声势,那么不知道汉军虚实,又一心只想逃跑的黄巾军,肯定不敢与各部汉军发生正面冲突。因此,倒也不用担心各部汉军兵力较少的问题。
而从眼前的战局来看,朱儁的布置,尚算妥当,汉军各部的兵力虽然比较少,但却都取得了数倍于己的战果,而黄巾军的表现,也一如朱儁所料,只要有逃脱的机会,他们是绝不会铁下心来顽抗的。
不过,当向降卒打听清楚了韩忠的身份后,孙坚更是气得拔刀在一株柳树上乱砍一通,这才算稍稍发泄了下胸中的郁气。因为按照目前朝廷的奖励标准来看,斩杀一名渠帅,可以进爵关内侯,但是斩杀两名以上,就能进爵亭侯了。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亭侯的爵位从指缝里溜走了,孙坚怎能不懊恼!尽管蹇硕已经向他许诺了种种富贵前程,日后进爵为亭侯,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对于孙坚来说,始终还是自己挣下的功劳,更让他感到踏实和自豪。
孙坚闷闷不乐的收拢了部队和俘虏,返回了大营。他一边向有关人员交割了俘虏,一边赶去中军大帐,向朱儁汇报战况。
谁知,刚进中军大帐,孙坚就看到了黄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在袖中将拳头捏了又捏,孙坚勉强忍下怒气,上前向朱儁见了礼。
此时,各路汉军也渐渐都回来了。诸将汇聚一堂,将各自的战果上报给了朱儁,朱儁暗中一计算,此役,汉军各部共斩杀黄巾军一万余人,俘获了近四万人,人数已经大致与出逃的黄巾军总兵力相若。就算是有一部分黄巾军逃脱了,估计其人数也不过数千而已,已经不足以对朝廷构成威胁。
而黄巾军的各级头目,自渠帅韩忠、赵仲等人以下,几乎被汉军全部捕获,因此,逃出去的那数千黄巾军,也已然成了无头鸟,唯有逃散一途,几乎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不过,好像还是少了什么……朱儁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心中剧震,暗叫一声不好:
“诸位,可有人捕获了南阳黄巾军的渠首,自称神上使的张曼成?”朱儁直起身躯,肃容问道。
帐中的诸将面面相觑,都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朱儁见状,赶忙命人去俘虏营中,查探张曼成的下落。
且不说张曼成逃脱之后,会否重新聚集太平道的信众,再次寻机起事;单说这一场“旷日持久”,已经在天子心里留下了不好印象的战事,若是最后居然没能捕获贼军的渠首的话,那可就更加的黯然失色了。
朱儁一边焦急的等待着俘虏营那边的消息,一边用目光在帐中诸将的脸上逡巡着,最后,他突然发现,帐中的诸将,似乎也少了一人?
“公明,云长还没有回来吗?”提起关羽,朱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原来,在布置兵力的时候,一直没有干预过军务的蹇硕,却出人意料的突然出现在了中军,并且对汉军诸部的部署位置,发表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虽然弯弯绕绕的说了一大圈,但是朱儁最后发现,蹇硕的目的,无非就有两个:其一,要将孙坚布置在最为关键,也是最容易立下功勋的地方——也就是汉军设伏的第一个战场,黄巾军出山后的路口处;其二,则是要把徐晃、关羽二人,发配到最为偏远的区域去,让他们没有机会立下大功。
让孙坚有机会建立功勋,这倒没有什么,就算蹇硕不说,朱儁自己也颇有此意。原因无他,徐晃、关羽二人,都有弘农王照拂,迁升还不是举手之劳?唯有孙坚,需要有实打实的功劳,才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孙坚出身寒门,想在这个世家阀族把持的朝堂上,混出一点名堂来,就必须有无可置疑的军功。这一点,同样出身寒门的朱儁,可谓是心有戚戚,同病相怜。
但是,把徐晃、关羽二人,发配到无关紧要的偏远地带,这就不仅让朱儁觉得纳闷,而且也让朱儁为难了。
徐晃不用说,论作战勇猛,他不在关羽、孙坚之下,而论调度军队,灵机应变,他的一身本领,犹在关羽、孙坚之上,这么一位良将若是弃之不用,那他制定的‘十面埋伏’的计划,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而关羽和他部下的两百名护军,也是朱儁帐下战力最强、武备最精的部队,若是闲置起来,岂非可惜?
朱儁早就听说过蹇硕与弘农王素来不睦的传言,如今听了蹇硕的建议,心里更是明了。可是,蹇硕毕竟是天子派来的使臣、监军,若是真和他闹僵了,说不定就会拖延这次战斗的部署。最后,在反复权衡之下,朱儁做出了些许让步,以换取蹇硕的妥协——那就是牺牲关羽,保住徐晃。
因为对于朱儁来说,此战他更为倚重的,是徐晃调度军队的能力,而非关羽及其部下护军的勇武。所以,朱儁最后只能选择牺牲关羽。
关羽最后被安排去了一处几乎不可能有人走的隘口,那是一处偏僻无人的山谷,狭窄崎岖,根本不利于大军行动,怎么看,黄巾军也不会选择从那里出山。但是,借口以防万一,关羽还是被安排去了那边。
因此,在向徐晃问起关羽的时候,朱儁的脸上,还是显现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
“启禀将军,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云长了,不过那里山路崎岖,行走不便,恐怕云长暂时还没得到消息。”徐晃答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