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肘腋之变(九)
黄巾军在成皋城外,背靠汜水,依托着浮桥,建起了连营。每到晚上,河边星火点点,绵延数里,着实让城头的汉军士兵震撼不已。
黄巾军建好营寨后,并没有急着向成皋发起进攻,然而,黄巾军越是没有动作,城中的汉军心里的压力和焦虑反倒越大,以至于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当黄巾军从大营当中列队鱼贯而出时,城头的汉军士兵反倒在心里松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看到黄巾军颇为散乱的阵线,袁绍“嗤“的轻笑一声,道:“贼军毕竟是乌合之众,就这样的阵形,只消几轮弓矢射下去,定教他溃不成军!”
袁绍如此说,为士兵们打气的成份居多,事实上,以汉军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射出密集的箭雨,来击溃前进中的黄巾军。
黄巾军的前锋走到距离成皋城三百多步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重新整队、列阵。就在此时,黄巾军大营当中,传来了一阵阵的号子声,大批的民伕丁壮,正推着一辆辆的井阑,往阵前走来。
城头的汉军士兵不由得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就连袁绍一行人,面色也凝重起来。黄巾贼居然也用起了如此精良的攻城器械,真是闻所未闻!虽说前些日子出现的浮桥,已经证实黄巾军中有精通器械建造的人,但却并没有引起袁绍足够的重视,今日乍一见这一辆辆的井阑,袁绍就知道,自己这回可真的是轻敌了!
黄巾军总共建造了二十余辆井阑,在推行的过程中,有四五辆突然在半道上停了下来,甚至还有一辆走着走着,歪歪斜斜的突然倾倒了,闹得周围的黄巾军士卒,一阵鸡飞狗跳。见此情形,袁绍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但是,很快他又急切的盼望起来,希望黄巾军的井阑,能再多坏掉几辆,这样就更能减轻自己一方的压力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黄巾军的大营当中,迅速走出了一队工匠模样的人,来到出了故障的几辆井阑跟前,开始忙忙碌碌的维修起来,就连那辆倾覆在地上的井阑,也在民伕的拖拽、撑扶下,再次矗立了起来。
袁绍凝目远眺,只见维修现场上,的确有一名身着深衣长衫的男子,正在那里指挥工匠和民伕,或许他就是黄巾贼拥有如此犀利的攻城器械的祸首?可惜,离得有些远,袁绍也看不清对方的眉目,即便想把对方的样子记下来,留待日后清算旧账,也未免有些无能为力。
井阑被推到阵前后,一队队手持弓弩的黄巾军士兵,缘梯而上,登上了井阑的顶部,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看到黄巾军除了井阑,没有后续的攻城器械出现,袁绍又笑道:“贼军能耐毕竟有限,除了井阑,并无其他攻城器械,可谓技穷矣!”
一语未必,井阑上的黄巾军已经开始向城头的汉军发动攻击了,一波箭矢又快又狠的泼洒下来,立刻给城头的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原本,城头的女墙为汉军士兵提供了足够的遮蔽,所以城头的汉军士兵大多没有携带盾牌,而是手持弓弩,准备向前来进攻的黄巾军来一个迎头痛击。谁知,有了井阑之后,黄巾军的弓弩手便可以从与汉军高度持平,甚至还略微高出一头的位置,向城头的汉军发动攻击,这样一来,女墙的遮蔽效用便大打折扣,汉军士兵措不及防之下,顿时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很快,就有汉军士兵持盾上墙,为弓弩手提供掩护,而汉军弓弩手得到了遮蔽后,立刻与井阑上的黄巾军展开了对射,还以颜色。
一时间,整个战场的上空,羽箭交错飞掠,双方都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弓弩手之间的较量,已经趋于白热化。
不过,总体来说,黄巾军毕竟只有二十余辆井阑,能为射手提供的位置,比起城墙来说,还是要逊色很多的,因此,在这场弓弩手的较量当中,黄巾军的伤亡比汉军要略大一些。
然而,黄巾军制作这些井阑,显然不是单纯为了与汉军对射来的,当井阑吸引走了城头汉军大部分的注意力后,城下的黄巾军步卒,也立刻发起了进攻。
最前排黄巾军的步卒们顶着盾牌,竭力支撑起一道足以遮蔽后方的盾墙来,而在他们身后,其余的黄巾军士卒,则猫着腰,放低了身形,避免被汉军的箭矢射到。这些士卒的手中,并没有拿兵刃,而是抱着石块、盛满土的口袋乃至扎成捆的柴草,他们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填平成皋的护城河。
注意到黄巾军步卒的动向后,汉军的军官们立刻喝令部下放箭,阻止黄巾军填塞护城河。汉军士兵得令后,纷纷转而向城下发箭,虽然射倒了不少的黄巾军步卒,但是,失去了压制的黄巾军射手,却又乘机肆虐了起来。
若汉军全力压制敌人的射手,则敌人的步卒会毫无阻碍的填塞护城河;若是汉军分出一部分兵力去阻滞敌人的步卒,则敌人的射手会对自己造成更大的威胁和伤害。想要在这种两难的抉择中做出平衡,实在不宜,汉军士兵也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看到敌人的射手太过猖狂,就多分派一点人手去压制,看到敌人的步卒填塞护城河的进度有些快,就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步卒的身上。
就在这种拉锯当中,成皋的护城河,还是被一点点的填塞掉了,接下来,城头的汉军,可就要面对黄巾军“蚁附”一般的攀墙了。
这种势头很不好。显然,方才的战斗表明,黄巾军的井阑,的确对汉军起到了牵制甚至可以说是压制的作用,既然方才黄巾军能在井阑的帮助下,顺利的填平护城河,那接来下,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质疑黄巾军攻上城头的可能性呢?
一旦让黄巾军攻上城头,那对汉军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在敌我兵力对比及其悬殊的情况下,还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的话,那兵力少的一方,迟早要被消耗光的。
“主公,贼军的井阑对我军妨碍甚大,不可不除啊!”蒋奇急道。
“若论破除井阑,当首推砲车,可惜,成皋城中并无砲车可用啊!”逢纪叹道。
“若是能有一队劲兵悍卒,冒死突出城外,毁坏贼军的井阑的话……”蒋奇望着远处的井阑,不无惋惜的说道。
“罢了,这个时候说这些于事无补的话,有什么用?传令下去,让士兵们优先射爬城的贼军,万不能让贼军攻上墙头来!”袁绍怒喝道。
蒋奇闻言,立刻出去亲自指挥、安排了。
自然,袁绍的这种选择,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井阑上的弓矢袭扰,显然敌军攻城的步卒才是更为致命的。一旦被敌人攻上城头,打开缺口的话,成皋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汉军士兵得到命令后,只能冒着黄巾军的箭雨,探身向城下的黄巾军步卒放箭,竭力阻滞敌人的前进。
而黄巾军的步卒在填平了护城河之后,便扛着梯子往城墙下逼近而来。对于汉军来说,幸运的是,黄巾军没有时间,也没有余力,再制作更为好用的云梯了,只能拿一般的长梯来攻城。
这种长梯相比云梯,一来,它没有安装底座和车轮,无法推行,只能靠士兵肩扛,显得比较笨重;二来,它无法像云梯那样,提前将梯子搭好,然后推到墙下,靠到墙头上,而是要依靠人力将其扶起来,然后再往墙头上搭。
这就给了汉军士兵足够多的机会去射杀抬梯子的黄巾军士卒了,即便黄巾军士卒历尽千辛万苦,将梯子抬到城墙下面,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梯子竖起来,结果,还没等靠到墙头,汉军早就用长柄的戈、戟,将梯子叉住,然后掀翻在地了。
因此,黄巾军最终能够成功的把梯子搭靠在墙头的,大约只有十分之一,仅凭这么点人手,自然不足以攻破汉军的防线,虽然一队队的黄巾军士卒,不停的缘梯而上,但却始终无法攻上城头。
庄聚贤立在阵中,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的战况,看到手下的士卒一次次的失败,却一点也不着急,若是成皋有那么容易拿下来,还算是洛阳的东大门么?毕竟才是攻城的第一天,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时间,可以与汉军从容周旋的。
况且,有了井阑相助,汉军的伤亡远比想象中要大,这样消耗下去,汉军又能支撑几天?
相比庄聚贤的从容,袁绍这边可就有些火大了。当有几支流矢射入了敌楼,落在袁绍面前时,逢纪好心劝袁绍暂时下楼躲避,谁知,袁绍闻言,却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卫士,将头盔摘下来丢到地上,大声喝道:“大丈夫当临阵斗死,岂可缩首苟活!”
袁绍这么做,一方面,是借机发泄心中的怒气,另一方面,也有鼓舞士气,坚定士兵们信念的意思。
至少,敌楼两旁的汉军士兵,听到袁绍的这一番话语,都是大受鼓舞,不管怎么说,袁绍身为主将,没有临阵脱逃,而是选择与他们并肩战斗,这就已经足够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袁绍效命了。
一天的战斗,终于在如血的残阳余晖之下,暂时告一段落了。汉军士兵一个个立在墙头,望着缓缓退去的黄巾军,浑身宛如脱力一般,疲惫不堪。
袁绍回到县衙,顾不上歇息,先把成皋令唤来,问他城中尚有多少户口。
成皋令答道:“启禀袁司隶,成皋城中有八千余户,共计四万余口。”
“很好,立刻下令,每户抽二丁,编入军队,不得延误!”见敌我兵力对比实在悬殊,袁绍不得不下令再次征丁。
“袁司隶,这……”成皋令吞吞吐吐的说道:“每户二丁,恐怕有些难办……”
“嗯?有何难办?”袁绍虎着脸问道。
“启禀司隶,若是每户都均摊二丁的话,城中有不少豪家,恐怕并不怎么乐意出人,若是将这些名额分摊到其他人家头上的话,又恐有伤民心,而且,每户二丁差不多已经是征发的极限了,再分摊更多的名额,恐怕就只能拿老弱来凑数了。”成皋令答道。
在古代,城市是封建统治的中心和枢纽,因此,统治阶层绝大多数都居住在城市当中,包括贵族、官僚和城居地主。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商人,凭借自己的财富,也可以成为特权阶层。显然,想让这些人服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袁绍出身世家阀族,对这些情况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眼下他急缺人手,也就顾不上跟成皋城中的豪强们客气了,他板着脸,对成皋令道;“你去跟他们说,就说是我的命令,每户二丁,谁也别想躲过!若是不想让自家人上阵的,那就派遣自家的奴婢,或是花钱雇人来顶替,总之,我要有足够的人手,来守住成皋!”
成皋令对上袁绍凶恶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忙应声去了。此时,逢纪走了进来,拱手道:“明公,伤亡人数已经查验出来了,战殁者五百余人,近半的士兵带伤,情势不容乐观啊。”
“我已经下令在成皋就地征发民夫了,每户抽二丁,至少能得一万丁壮,足够支撑下去了。”袁绍道。
逢纪苦笑一声,道:“明公,这些丁壮大部分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上了城墙,能不能射得中人都难说……”
“无妨,和贼军多厮杀几场,管保他们什么都能学会。”袁绍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反正总要死人,多死几个新丁,总比死一个老兵要划算。”
逢纪闻言一愣,他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走到屋子外面后,逢纪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低声叹道:“也不知颜士信现在何处?可曾有了战果?”
颜良此刻,正在成皋与荥阳之间,一处名叫小南山的土丘上屯扎。
山下不远处,一座简易的营寨立于道旁,在火光之中,依稀可以见到营中正有人在推着小车,往营帐中转运粮草。
“此地又有一处贼军屯粮的营寨,看来,贼军这是每隔三十里,就设一座营寨来屯粮,倒还真是小心谨慎啊!”颜良感叹道。
这对于颜良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些屯粮点虽然只是临时设立的简易营寨,但营寨毕竟就是营寨,有相当的防护能力,特别是对于骑兵而言,对方一旦避入营寨,那骑兵的优势肯定会荡然无存,再想以少胜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这些屯粮的营寨,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示警、支援,这就更增加了劫粮道的难度。纵使颜良眼下可以乘贼军没有防备,警惕性不够,一举端掉一座营寨,可是一旦被贼军察觉他的意图,加强防备的话,可就很难再得手了。
不过,话虽如此说,颜良却没有心思再继续耽搁下去了,管他以后怎么办,眼下能端掉一处算一处,否则,拖延得久了,成皋那边又怎么能坚持得住?
在山头静静的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敌营当中的民伕,已经停止了搬运,回去歇息了,而负责守卫的黄巾军士卒,也渐渐放松了警惕,颜良一挥手,示意全军上马,然后朝着山下的敌营袭去。
马蹄敲打着地面,发出轰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更加显得响亮。发这么大的动静,想要欺瞒过敌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颜良率领的骑兵还在半路,寨门口的黄巾军士卒就被马蹄声给惊动了,不过,他们也没想到是汉军来袭,还以为是那一路自家的人马路过。因此,寨门口的黄巾军士卒,并没有第一时间示警,而是离开了哨岗,迎着汉军走来。
“是那一部的兄弟路过?”那名黄巾军士卒高声叫喊道。
颜良骑在马上,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跟前,生怕对方高声向寨内示警,直到听到对方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才松了口气,朗声道;“我乃是……”
最后的那几个字,颜良说得颇为模糊,那名黄巾军士卒没有听清,正待上前再问时,颜良的坐骑已经飞驰到了他的身边。
拔刀、挥臂、斩杀,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那名黄巾军士卒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滚到了地上。
直到此时,寨门口的另外几名黄巾军士卒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他们拔出武器,正待高声喝问,迎面而来的,却是汉军密集的箭矢。
颜良冲到寨门边上,挥刀连斩几记,砍开了寨门,几名汉军士兵跳下马来,迅速搬开了寨门以及门口的路障,后面的汉军骑兵登时一拥而入,冲进了营寨。
一时间,营寨当中喊杀声四起,其中还夹杂着黄巾军士卒的惨叫和惊呼,许多黄巾军士卒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已经陷入了汉军骑兵的剿杀当中。
随着一名汉军士兵弯腰用环首刀挑起了地上的篝火,并将其丢进了一间储粮的帐篷后,整个营寨的前前后后,都冒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最终,大火席卷了整个营寨,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夜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