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三章徐晃犯拗
刘照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现实却是残酷的。当他把史阿和岳卓唤过来,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史阿面现难色:
“殿下,此次选拔之后,没有入围的游侠儿,已经不足十人,这么少的人手,如果仅仅是回乡去呼朋唤友,或许还有点作用,但若说是查访、搜罗人才,恐怕力有不逮……”
“殿下思贤若渴的心思,臣等可以理解。”岳卓道:“只不过,各地的豪侠,能来京师投奔殿下的,恐怕十之八九都已经来了,其余的,要么已经投效了恩主,成为人家的门客部曲,很难再改换门庭;要么就是和徐公明一样,身上薄有官职,除非殿下遣使征召,否则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放弃官职,来京师投靠殿下;更有一类人,他们既是武艺高强的剑客,本身又是地方上的豪强,手下养着不少的剑客、游侠,这样的人,恐怕也很难用郎中的官职招揽过来……”
刘照点点头,最后那一类人,别的人不说,许褚不就是例子么?要不是曹操与他同乡(沛国谯县人),又正好是去剿灭与许褚为敌的黄巾残部的话,许褚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率部归附了。
汉末,各地豪强擅养私兵的情况,已经是很常见的了。刘照如今的国相朱儁,平定交州叛乱,靠得就是自己的家兵。历史上曹操逃回家乡,起兵反董,也是从兄弟曹仁、曹洪,带着私兵来支援他。李典在叔父、表兄去世后,便接掌了李家的私兵。而我们的刘皇叔,此刻也是涿郡著名的黑社会头目,黄巾之乱爆发后,他便是带着这些部曲,走上了历史的大舞台的……
所以,如果能以将校之位来笼络这些拥有私兵的豪强,或许还能让他们出来效命,但是想要靠如今自己的一点点“贤名”,以及郎中这样微末的官职,再加上遥遥无期的投资周期……还真很难招揽到这些人呢。
看来事情还须缓图。刘照无奈的揉了揉额角,道:“那就先让那几个人各自回乡,大肆宣扬一下此次的比武,看能不能吸引更多的豪杰前来归附吧。”
史阿与岳卓领命而去,刘照出了大殿,站在台阶上,迎着已经西斜的太阳,向西方远眺,心里暗自祝道:“但愿阿兄此行,能顺利将徐晃给请回来罢!”
正当此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刘照耳边想起:“阿弁弟弟,你发什么呆呀?吃饭了。”
刘照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在他表明心意之后,何氏终于不再阻挡阿鹊进宫了,虽然没能常住宫中,但是阿鹊已经可以隔三差五的就过来,找他或者找胤男玩耍了。
“胤男姐姐来了没?今天有好吃的哦?”
“胤男姐姐还没来,但是阿鹊姐姐已经来了。”阿鹊拉着刘照的手,叽叽喳喳的一连串追问:“是什么好吃的?以前吃过没?甜不甜?”
“烤鸭好不好吃?”
“又是肉,才不要吃呢,腻得慌。”
“那蛋糕呢?”
“蛋糕是什么啊?从来没听过,一定很好吃!”
“……”
经过了近十日的跋涉,何咸一行人抵达了弘农县。弘农县是弘农郡的郡治所在地(相当于省会城市),而弘农郡就是刘照的封国,按照惯例,此刻或许应该改称弘农国才恰当。
弘农郡与洛阳所在的河南郡相邻,又与此行的目的地河东郡隔河而望,所以何咸便决定先取道弘农,然后北上渡河再去河东。何咸来弘农郡的目的,是想看一看刘照的封国的情况,也好回去之后,讲给刘照听,让他多了解一点自己的封国是什么样子的。
国相朱儁带着郡中的掾属、地方名流出城迎接何咸。
这是何咸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出外办事,因此,他心里颇有些紧张,如果仅仅是朱儁等弘农王府的臣属也就罢了,身为同僚,相互之间自然不必那么拘束。但是面对地方上的世家豪右,何咸就没那么从容了,想到自己是弘农王的使节,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弘农王的颜面,所以初次单独面对这般重大场合的他,就难免有些紧张了。
果然,郡中的世家豪右听说弘农王的使者乃是河南尹何进的儿子何咸之后,大多脸上带有不屑之色,他们盘踞地方,累世为官,哪家没有个至少几十年的根基?像是弘农杨氏这样的顶级家族,更是从西汉初年流传下来的世家——秦末汉初,项羽兵败,自刎乌江,尸体被刘邦部下的五位将领分割,各执一块向刘邦请功。刘邦原本许诺杀死项羽者封万户侯,如今邀功者有五人,刘邦便将万户分成五份,将这五个人封为两千户的列侯,其中就有弘农杨氏的祖先,赤泉侯杨喜。
所以,何进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是幸进的小人而已,虽然慑于何氏一门的权势,他们不敢公然出言诋毁,但是神情中的轻蔑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相较之下,反倒是杨家的子弟表现较好,毕竟其祖辈杨震德行高尚,人称“关西孔子”,家教比较严,不像其他的世家豪右那样浅薄,对待何咸的态度,也稍微和善一点。
代表杨家出面迎接何咸的,是杨震之孙,故司徒杨赐的堂兄杨统,杨统虽然长期在家中读书做学问,没有出仕,但是他的儿子杨琦,曾经在朝中担任侍中,后来在一次奏对中得罪了刘宏,被外放为汝南太守。
身为杨震的长子长孙(杨赐的父亲杨秉是杨震的次子),杨统是杨家现今的族长,由他出面前来迎接,足见杨家对刘照的重视。同时,杨统为人方正,又是长者,自然不会因为家世出身而轻慢何咸。
但是其他的人,就没那么好的修养了。一些人在何咸的接风宴上,频频旁敲侧击的询问何咸,所师何人?治何典籍?可有大作?
何咸幼而失学,长大后也没有及时补习,所以在学问方面,一直很弱。好在刘照并不在乎这一点,而卢、王兄弟也因何咸为人和善,所以平日里从不拿这方面的事情挤兑何咸。因此,长期以来,何咸都没在这方面受过别人的非难。
而今天,他偏偏就遇到了。何咸涨红了脸,心里既难受,又愤怒,但是又不好作色翻脸,他怕一旦发脾气得罪了这些地方上的世家豪族,会对刘照的礼贤下士的形象造成影响,因此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了。
朱儁在席上发现了这一情况,心中也颇为不满,何咸身负弘农王使命而来,你们这般轻侮于他,岂不是等于在打弘农王的脸?又置我这个国相于何地?
但是,朱儁知道,自己才上任不久,在郡内并无太大的威信,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这些人。他恨恨的四下扫视了一番,将几个跳得最厉害的家伙暗暗记了下来。
接风宴最后不欢而散。宴罢,朱儁主动向何咸致歉,何咸虽然知道这事并不能怪朱儁,但是经此一事,他也没了继续呆在弘农,打探风土人情的心思了。休整了一天之后,何咸便立刻出发,直奔河东而去。
到了河东郡后,王超简直是如鱼得水,一路上,各县的豪杰听说王超回来了,纷纷邀请他过去相会。何咸抱着发掘人才的心思,便默许了这些应酬,结果,从弘农县到河东郡的郡治安邑县,路程不过是从洛阳到弘农县的三分之一,可是时间,却同样花费了十余日。
此时的河东太守,乃是董卓。听说何咸到了自己治下,老奸巨猾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向何皇后、皇子弁示好的机会。他也同样亲率掾属、协同当地的豪右,出城迎接何咸。
董卓在河东,已经经营了四年,威信甚重,所以,有他一心奉承何咸,自然不会有不开眼的人,站出来刁难何咸了。
接风宴上,众人落座,先举殇遥为弘农王上寿,然后又来向何咸敬酒。几巡酒罢,董卓笑道:“不知何王仆此番来我河东,有何贵干啊?”
何咸道:“我此番来河东,乃是奉弘农王之命,礼聘一位壮士。”
“哦?”董卓不动声色的啜饮了一口美酒,眼珠一转,道:“我在河东,仕官已经数载,郡中的豪杰,我也略知一二,此番与何王仆同来的王元起,便是河东侠士之冠,怎么,除了他,难道还有什么人才,是我董卓不知道的?”
其实,董卓也是一位爱才之人,又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绝不会因为王超等人出身游侠,便瞧不起他们。之所以不用王超等一干豪侠,仅仅是因为董卓出身边郡,又非世家子弟,而且粗猛少文,因此,担任河东这样的近畿大郡的太守,最初也是颇受人轻视的。所以他不得不借重自己先前在凉州招揽的部曲,来压制河东的土著势力,这样一来,河东本地的人才,自然也就不受他的信任和重用了。
如今见王超等人投了弘农王,董卓内心未尝没有一丝遗憾,如今听闻自己治下还有令弘农王不惜派遣表兄亲自前来礼聘的人才,董卓一时间也是十分的好奇。
“此人正是王元起所荐,河东杨县人氏,姓徐名晃字公明,现为河东郡贼曹史。”
“咣铛”一声,席间有人失手,酒杯落地。众人一齐看时,正是郡中的贼曹掾张累。
汉代,郡的属官分为数个“曹”,曹的长官叫“掾”,副长官叫“属”,除了正副长官外,还有各种小吏,也就是“史”。拿现在的政府机关打比方,掾是市公安局局长,属是副局长,而徐晃这个贼曹史,最多就是刑警队长级别的人物。
董卓横眉瞪了张累一眼,道:“张贼曹,你手下居然还有这等人才?怎么我倒没听你提起过?”
董卓为人暴戾,又长年带兵,一瞪之威,岂同小可,张累吓得战战兢兢的,勉强稳住心神,答道:“启禀使君,徐曹史平日里稽查盗贼,办事确实勤谨、可靠,可是属下确实不知道,他居然有这般大才,能让王大侠举荐给弘农王啊。”
“多说无益,你立刻前去,把徐公明给我找来。”董卓不满的呵斥了一声,张累不敢迁延,赶紧起身,一路小跑着出去寻找徐晃了。
董卓的不满是有道理的,河东民风彪悍,盐枭也多,能在这个地方当好贼曹史,落下个办事可靠的评价,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才了。可自己属下的这位贼曹掾,却以为这只是办好一件普通的差事,真是无知!
怪不得自己一直觉得这个贼曹掾为人庸碌,没什么本事,可是偏偏他掌管的贼曹,却一直成绩不错,所以自己也就没有将其撤换,原来这里面还别有一番情由。
不多时,满头大汗的张累,领着一位贯甲执兵的壮士,走进了大厅。张累在一旁气喘吁吁,还未来得及说话的时候,那位壮士上前抱拳一礼,道:“属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使君见谅。”
“你就是徐公明?”董卓见来人体貌魁梧,仪表堂堂,心中大喜,也更加坚定了不放走徐晃的决心。
“属下便是徐晃。不知使君传召,有何吩咐?”徐晃声如洪钟的回答道。
“不如请徐君暂且解甲,入席之后,再慢慢说话,如何?”何咸虽然不及董卓那般老奸巨猾,但是也知道此刻要突出表现自己这一方对徐晃的看重、关切之意,因此不等董卓再说什么,先提出来让徐晃解甲休息。
“好,那就请徐曹史解甲入席吧。”董卓望了张累一眼后,冷哼一声,道:“张贼曹今日酒喝多了罢?怎么看上去有些不胜酒力?不如回去歇息吧。”
这算是当场逐客了,当着这么多人被逐出酒宴,张累虽然觉得脸上无光,十分尴尬,但是在董卓的淫威之下,他哪敢多嘴,期期艾艾的答应了一声,便慢慢退步,出了大厅。
董卓一指张累的座位,对徐晃说:“徐曹史,你就坐在张贼曹的位置上罢。”
谁知徐晃一动不动,拱手道:“尊卑有序,属下身为曹史,不敢与诸位长吏并座。”
董卓心中不悦,暗叫一声不识抬举,但是无奈之下,只能在最末的席位那边设座,让徐晃坐下。
“古人云,‘尊卑有序则上下和’,公明恪守大义,实在令人钦服。”何咸见状,心里暗暗赞叹,此人克己守礼,远非一般的武夫可比,果然有大将之风,看来此番自己是不虚此行了。
徐晃坐定后,董卓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弘农王仆何伯熙,此番奉弘农王之名,特地来河东礼聘于你。”
徐晃起身向何咸见礼,何咸还礼之后,笑道:“怪不得王元起对公明你赞不绝口,向弘农王当面举荐,今日一见,果然有国士之风。弘农王心仪公明,特地遣我前来礼聘公明,到弘农王门下仕官,还望公明不要推辞。”
徐晃听了,脸色一变,一方面,弘农王遣使前来征召他做属官,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另一方面,听到是王超在弘农王面前举荐自己,他心里又有几分不舒服。
自他担任贼曹史以来,无时无刻不以绥靖地方,打击不法为己任。王超身为河东豪侠,屡次犯法,遭到他的缉捕,但是由于地方豪右的庇护,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王超突然在郡中消失,听人说,是去京师求取富贵去了。徐晃不以为意,京师之地,英才群集,哪有那么容易闯出名堂的,走了也好,正好让河东安静几日。谁知,几天前,他接到情报,说王超又回到了河东郡,天天呼朋引伴,置酒高会。
徐晃带了人手,前去暗中监视王超,以防他聚众又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随着传出来的消息的增加,徐晃惊讶不已:王超如今已经是弘农王府的郎中,并且在什么御前比武之中,夺得了第三名,被授予了“虎牙郎”的称号。
虽然不知道虎牙郎是个什么职务,但是王府郎中徐晃是知道的,品秩两百石,且是诸侯王的近侍、侍卫之臣,身份非同小可。
饶是徐晃也是位生性豁达的男儿,但是听了这条消息,他的内心还是禁不住失衡了。自己拼死拼活,不过是个斗食的小吏,而那王超四处惹事,去京师兜了一圈,却成了有身份的人物,这岂能让徐晃服气、甘心?
带着失望的心情,徐晃返回了安邑。没想到才刚刚回来不久,就被上司贼曹掾张累唤了过去,说是董太守有事召见他。让徐晃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此次召见,起因居然是弘农王要礼聘他做属官,而礼聘的起因,又居然是王超在弘农王面前举荐他!
想到这里,徐晃的拗脾气不由得犯了。在他看来,既然弘农王门下,收揽的尽是王超这样的亡命之徒,道不同,自己又何必搀和进去,与王超等人为伍?还不如在河东踏踏实实做一个小吏,为家乡父老尽一份心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