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旄旗招展,行营似林,刀枪如海,将士屹立成行,肃杀之气直冲云霄。可就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列队两侧的将士却大都是面色阴郁,握着刀枪剑斧的手青筋暴跳,微微发抖;更有不少将士已经是泪流满面,嚼唇出血,顺着下巴一点一滴落到灰黄色的土地上。
“为什么要签定和约?”一名普通士兵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饱含着热泪质问道:“我们从九月十七随高达将军入城到现在,三个多月一百多天,大小几十战,我们从没有退后一步!现在蒙古鞑子的大汗蒙哥已经在四川被王坚将军打死了,鞑子军队马上就要撤军,我们不乘机反攻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签定和约?我们这么做,对得起战死殉国的张胜将军吗?对得起在鄂州战死的一万三千多名兄弟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另一名泪流满面的士兵哽咽着说道:“不只是签定和约,我们还要割让长江以北的土地给蒙古鞑子,还要每年给鞑子岁贡二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呜呜……。”说到这里时,那士兵无法抑制的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哭声象传染病一样蔓延开去,他的同伴们先是低声抽泣,接着放声大哭,只在片刻间,队伍中便哭声震天。
“哭什么?哭什么?”将军袁玠听到哭声冲了过来,这位曾经的沿江制置副使在面对蒙古军队时胆小如鼠,在宋兵面前却是下山老虎,提起马鞭对着那些痛哭的宋兵就是一通乱抽,边抽边骂,“哭什么?你爹死了还是那娘死了?有什么好哭的?都给老子站好了,一会蒙古上国的使臣就要来了,要是丢了我们大宋国的脸,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袁玠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宋兵们的号哭镇压下去,正要派人再去打探蒙古上使到了那里时,袁玠却忽然发现他非常讨厌的正将(注1)凌震已经脱离了位置,站到了自己讨厌的另一个将领伍隆起旁边,两人都是用愤恨的目光盯着自己。袁玠大怒喝道:“凌震,你为什么不站在自己的位置?列队时将领不站在自己的队伍之前,你知道要受什么处罚吗?”
“将领私自脱离队伍,军棍二十!”凌震抬头挺胸,朗声答道。袁玠狞笑,“很好,你自己清楚就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啊,把凌震拖下去重责四十军棍!”
“且慢!”素以勇猛闻名的凌震大喝一声,吓退扑上来的袁玠亲兵,凌震又向袁玠抱拳行礼道:“都统制大人,在行刑之前,末将与伍隆起将军想要求见右丞相贾似道贾大人一面,面陈机宜,其后再请都统制大人处罚。”伍隆起也抱拳道:“都统制大人,请你禀报右丞相一声,我们只求能与他们说上一会儿的话,过后我们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大胆!”袁玠将马鞭挥得啪啪响,咆哮道:“你们算什么东西?贾相爷身为一军主帅,何等尊贵?岂能轻易见你们这两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小正将?把伍隆起也拖下去,也给我狠狠的打四十军棍!”
“得令!”袁玠的亲兵队伍中冲出二十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恶狠狠的扑向凌震和伍隆起,按住两人双肩。这时候,宋军的中军大帐忽然帐门一动,南宋增援鄂州军主帅、南宋右丞相贾似道被一帮文武将官簇拥着出来,袁玠这会也顾不得收拾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伍隆起和凌震了,扔下两人快步跑上去,卑谦的向贾似道单膝一跪,谀声道:“恩相,你老人家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小心别着了凉。”
“着急啊。”生得一表人才的贾似道长叹一声,又向袁玠问道:“宋京回来没有?蒙古上使来了没有?约好的未时三刻,现在都未时二刻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回恩相,刚才末将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宋大人领着上使已经过了樊口,离黄冈不远了。”袁玠站起来点头哈腰的答道。袁玠确实很尊敬和感激贾似道,因为他对百姓的横征暴敛,九月初一忽必烈大军猛攻鄂州东面的屏障浒黄州,当地百姓竟然主动为蒙古军提供船只并充当向导,又因为的他畏敌如虎临阵逃脱,导致浒黄州失守,统制吕文信战死,白送给蒙古军大船二十艘,小船上千艘,使得蒙古铁蹄兵临鄂州城下。可收了他贿赂的贾似道不仅没有降他的职杀他的头,反而将他官升一级,坐到了都统制(注2)的宝座上——袁玠要是还不感谢贾似道,那就太没良心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忽必烈不肯与我大宋议和,所以上使迟迟不到。”贾似道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放下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时,贾似道也注意到了被袁玠亲兵拿下的伍隆起和凌震,便指着两人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把他们捆起来?”
“一个擅自脱离岗位,另一个与他交头接耳,还说要直接面见恩相,末将就让人把他们拿下,正准备行军法呢。”袁玠赔笑着飞快答道。贾似道也笑了起来,“本相军中正将好几百个,个个都要见我,本相还怎么署理军事?”说罢,贾似道一挥手,“罚,狠狠罚!”
“丞相!末将有要事面陈!”远处的伍隆起大喊起来,“丞相,不能议和啊!丞相,蒙古鞑子的大汗已经死在钓鱼城下,忽必烈的军队就要北撤,我们为什么不乘机反攻?为什么还要和他们议和?”凌震也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大喊道:“丞相,反攻吧!我们愿意做前部先锋,誓死与鞑子决一死战,为张胜将军报仇!为鄂州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闭嘴!”气得全身发抖的贾似道怕伍隆起和凌震的呼喊惹来全军呼应,赶紧大喝道:“和谈是军国大事,你们懂什么?都给本相闭嘴!再乱喊乱叫,本相绝不轻饶!”但伍隆起和凌震两人并不害怕贾似道的威胁,仍然是挣扎着呼喊不休,坚决要求贾似道拒绝和谈与发起反攻,而列队两侧的宋军将士纷纷骚动,随时有可能加入到伍隆起与凌震的行列中。贾似道又气又怕,赶紧大喊道:“赶紧押下去,把这两个妖言蛊惑军心的人押下去!打!给我狠狠的打!”
“丞相,不能议和啊——!”随着伍隆起和凌震泣血长嘶的声音渐渐远去,宋军的骚动也逐渐平息下来,因为宋军将士都已经看出主帅已经铁了心议和,准备用大宋百姓的血汗去换取他的荣华富贵,去换取蒙古军队的暂时撤军——虽然蒙古军已经撤军在即……
“轰隆!轰隆!轰隆!”未时三刻时,三声礼炮响彻云霄,蒙古使臣阿合马一行在贾似道派去求和的枢密院同知宋京的带领下准时踏进宋军大营,终于盼来和谈使者的贾似道亲自迎到大营门口,以超过孝敬亲爹贾涉的尊敬亲热态度将阿合马让进中军大帐,途中还强令宋军将士向阿合马这沾满汉人鲜血的刽子手行礼,待客之道实为世人表率。
进得中军大帐,贾似道早已命人在帐中为阿合马一行设下丰盛酒宴,并将趾高气昂的阿合马请到上座,亲切询问阿合马一路是否辛苦,酒菜是否中意,还向阿合马询问了蒙古四王子忽必烈近况与健康,充分体现出了谦虚好客的良好品德。而阿合马对这一切都受之无愧,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贾似道的一切殷勤,还转达了四王子忽必烈对大宋右丞相贾似道的问候,宾主气氛和睦。
“贾丞相,我们王爷已经答应了你的和谈条件。”酒过三巡,阿合马将话转入正题,开门见山的说道:“只要你们宋蛮子每年进贡王爷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匹绢,我们王爷可以撤军,但你们必须把今年的岁贡在三天内送到王爷军中,这点你可明白?”
“三天?时间太紧了。”贾似道面露难色,迟疑着想要提出异议。被阿合马冷眼一瞪后,贾似道赶紧改口道:“既然是四王子的意思,那小相一定照办。只是时间匆忙,小相军中仅有白银四万多两,绢三万多匹,三天之内实在无法筹到这么多。上使能否在四王子面前代为解释一下,容小相先送这么四万两白银和三万匹绢去,余下的容以后再补?”
“这个……。”阿合马敲起二郎腿,摇晃着考虑贾似道的提议。贾似道忙向亲兵一挥手,四个亲兵马上捧起事先备好的四个木盒,捧到阿合马面前双膝跪下,四个木盒举过头顶。贾似道上前一一打开,露出四盒满满的珠宝金玉,贾似道向阿合马谀笑道:“阿合马将军,一点小意思,还望将军千万别嫌弃。”
“这个……那就这样吧,三天内筹到那么多白银绢匹,是很困难,四王子仁明英睿,应该会理解贾丞相的为难,我尽力在四王子面前周旋,三天内你把第一部分送过去就行。”阿合马总算松口,仿佛很为难的盘算半天才答应贾似道的请求。不过阿合马在肚子里却几乎把肚皮笑破,忽必烈接到妻子密信,忽必烈的幼弟阿里不哥即将在蒙古称汗,忽必烈正急着回北方去和弟弟争夺汗位,目前最怕的就是和宋军的战事陷入胶着,到时候能不能攻下鄂州是一回事,忽必烈的二十万主力大军可就得陷在南方,忽必烈即便北上在阿里布哥面前说话也没底气了。但遇上了贾似道这个草包丞相倒好,不但不乘机反击,还主动献出白银绢匹,忽必烈那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哼哼,一群草包!”阿合马在肚子笑贾似道草包,可贾似道也在肚子里忽必烈和阿合马是草包,因为贾似道和忽必烈谈和是背着南宋皇帝宋理宗私自做的决定——压根就没想遵守,只要忽必烈领军北归,贾似道就是抗击蒙古鞑子入侵的大英雄,升官发财的大好前程还在等着贾似道。而且贾似道也不用担心事情败露,瞒上不瞒下这套贾似道早就玩得炉火纯青了,何况忽必烈回去是去抢夺汗位,能不能回来还是一回事,至于乘机反击蒙古军队——打仗可是很容易掉脑袋的。
“阿合马大人,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来人,快拿纸笔来,咱们今天就把议和和约签了。”贾似道见阿合马点头,忙吩咐下人准备纸笔,想要趁热打铁把和约签定。阿合马则摆摆手,摇头晃脑的说道:“别忙,我们王爷还有一个条件。”
“王爷还有什么条件?”贾似道对忽必烈的要求倒并不怎么在意——估计也就是要几十名美女,贾似道还拿得出来。阿合马又翘起二郎腿,大模大样的说道:“我们王爷说了,蒙古与宋国议和,什么都可以商量,只是我们蒙古大军不能尽数撤过长江,必须要留下一只军队驻防浒黄州,等待由云南北上湖南的兀良合台将军的军队与浒黄州驻军会合,才能一起撤过长江。”
“四王子的军队驻防浒黄州?”贾似道傻了眼睛,浒黄州是鄂州屏障,被袁玠那个草包丢了才导致鄂州被围,如果让蒙古军队长期在长江以南的浒黄州驻扎,那等于将长江天险拱手送与蒙古军队,将来蒙古军队要想再次侵犯南宋,宋军可是连长江都没法守了,这点道理贾似道还是明白的。思来想去,贾似道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上使见谅,和约中约定的是划江而治,四王子的军队全部撤过长江,这点是再三强调的。现在四王子的军队要长期驻扎浒黄州……小相实在不……不能答应。”
“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们四王子就踏平临安城!”阿合马腾的站起来,猛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酒菜乱溅。刚才还满脸傲气的阿合马此刻虬髯怒张,铜铃眼圆睁,指着面如土色的贾似道鼻子大吼道:“我再问你一句,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我们王爷的二十万大军正在青石矶,象草原上的白雕盯着羊羔一样盯着你们,如果你敢说半个‘不’字,我们王爷的铁骑就要先踏平黄冈!将你们这里的所有人赶尽杀绝!再踏平临安!将全江南变成我们蒙古的牧场!”
“说,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因为贾似道久久没有回答,阿合马只得又咆哮着向贾似道询问。但就在这时候,阿合马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尿骚味,而贾似道的裤裆处湿了很大一片,再仔细看时,贾似道的双眼已经翻白,嘴角渐渐渗出白沫,竟然已经被阿合马吓得昏死过去……
注1:正将,在南宋军队中的位置相当于现代的主力营长,宋军编制相当混乱和复杂,如此比喻仅是为了方便理解,并不与现代军队完全相同。
注2:都统制,在南宋军队中的位置相当于现代的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