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吧, 寺庙是不会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看路人的样子,就知道灵异事件已经泛滥到周边都开始恐慌的程度了,”贺钦同样手持着蝙蝠扇,他身上穿的狩衣颜色同闻折柳别无一二,都是外罩雪白, 单衣深青的配色, 但闻折柳穿着, 看上去温柔灿烂,有种暖融融的柔软感,他穿着就凛冽挺拔, 浑如雪色刀锋上折射出的冷芒,“还是先走出这片区域再说吧。”
杜子君甩着手上的御币——那是他刚刚捡到的, 说:“索性重金租个车,再怎么害怕, 我就不信有钱不能让鬼推磨了。”
此时, 他们已经上得大路, 青石板宽阔铺开, 对面就是一条涛涛流淌的大河,秋日的阳光洒在上面,将河面闪烁成泛着粼粼金光的锦带,河上隐有船只来来往往,更远处还有炊烟袅袅,淡淡地散在青蓝天空。
“要不坐船也行?”谢源源问。
闻折柳:“坐船就太慢了, 还是到人多一点的地方吧。”
几人沿着大路,又如此走了半个时辰,途中不住有行人经过,皆不由驻足,用惊讶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们。闻折柳每每要上去询问,过路的人见了这副神官打扮,仿佛都心知肚明他们要去哪里,急忙连连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靠,”秋老虎哂得人脑门发汗,一心燥热,闻折柳郁闷死了,“咋回事啊这个。”
贺钦笑了起来,揽着腰把他搂过来,“啪”的一声打开蝙蝠扇,遮在两人脸前,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光明正大地亲了亲闻折柳柔软的嘴唇。
“不生气,乖,”他说,“看哥哥给你想办法。”
闻折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头的燥热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贺钦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心中灼热潮涌的爱意,唇未分开太远,又挨近亲了一下。
阳光透过光洁透白的扇面,在脸颊上蒙下朦胧晕热的光影,正值年少气盛的年纪,恋人身上好闻的味道霸道占据着鼻端,闻折柳立即就有些受不了了,他勉强调整了一下裤子,红着脸小声道:“别亲了,快走吧……”
贺钦轻轻拱了一下少年白皙的颈侧,嗅到肌肤干燥温暖的气息,他不禁微眯了一下眼睛,虽然很想现在就吮吸上去,让那里多出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印记,但还是堪堪抑制住欲望,哑声笑道:“听你的。”
至于前方的杜子君,早就拎着谢源源面无表情地走远了。
几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繁华的街区,也不顾行人议论纷纷的惊异眼神。贺钦抬头,来回看了看,领着三人走进一家批发棉麻丝绸的商号,霎时引来了店里的掌柜。
闻折柳不经意地抬头望了一眼,看见褐色的木板上烫着“白木屋”这三个气派的古朴字样。
“几位……尊敬的大人……”掌柜穿着鼠灰色的半长羽织,看上去非常朴素的样子,月代头的发髻则扎得很低,“不知各位前来……”
贺钦并不在乎他这副支支吾吾、有所隐瞒的模样,他从怀中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掌,仿佛虚虚握着什么东西,朝掌柜递过去。
这时候,店铺里挑选衣料的妇人,招呼客人的小伙计和学徒,还有门口围观凑过来看热闹的形形色色的路人,已是将白木屋围得水泄不通了。
在江户时代,绸缎铺上门兜售的模式已经被推广至全国各地,成为一种极为特殊的销售方法。这些颇具规模的大商铺的掌柜通常会亲自带着当季的衣料前往高官贵族的家中,并了解这些大主顾的家风家谱、成员构成,籍以此来加固买卖双方的联系,保持长期的生意往来。
贺钦选择这里,并不是出于什么随意的心血来潮。
见面前这位面容俊美,笑意吟吟,眼神深不可测的神官朝自己伸来一只手,掌柜就算心里发毛,脊背生寒,也不得不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做出恭敬承受的样子。
他哆哆嗦嗦地,感受到一旁巫女望向自己的眼神冰冷无比,宛若一名俯视芸芸众生的神明,“还请、请您吩咐……”
贺钦依旧笑吟吟的,他含情的眼眸仿佛流淌着阳春三月的缱绻桃花,慵懒地扫视一圈,就令人群发出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叹,妇人以袖遮挡发红的双颊。
闻折柳哭笑不得,只得以眼神瞪他,示意他不要再乱飞桃花了,自己要吃醋了,贺钦这才讨饶地收回目光。他的神情轻松惬意,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指节捻动间,围观的人只见丝丝金光隐没,下一刻,无数碾得不成形状的金粒纷纷扬扬,登时在掌柜摊开的掌心里倾泻下一场清脆悦耳的豪雨!
旁观人群张大嘴巴,发出阵阵难以置信的惊呼,那掌柜也惊呆了,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急急睁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隆成一座小山的金子。
“我日,”杜子君情不自禁地低声骂道,“这也太他妈骚包了!”
系统派发的金币都有统一铸造的形状和重量,其上还拓着花型钢印,一枚一枚的拿,明显会让眼前这些心智正常的npc起疑。但也不知道贺钦是怎么做到的,他竟然直接把数块金币在掌心里碾碎了,仿若洒雨般洒了出去!
“我知道贵商家的规矩,”贺钦唇边带着坦然自若的笑意,把这纯用金子砸人的暴发户行径也衬出了一种钱财浮云身外物的肆意气场,“不做生客生意,细谈慢选方为正道,而身怀重金,进店批量购买的做派,只怕非但不受欢迎,反而叫人鄙夷吧。”
闻折柳心道你说笑了哥哥!这时代正常人概念里的重金是往包里塞俩小判就算顶天了,没你这么洒的!
“我觉得贺哥好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谢源源小声道。
掌柜战战兢兢,连连摇头,说话都磕巴了:“大、大人,这、这……”
“——但是,我们不是来买布的,”贺钦不管他语无伦次的慌乱,微微俯身,唇边笑容收敛,极有压迫感地俯瞰着掌柜冒汗的脸庞,“我们要租用一次你店里的牛车,去浅草。”
浅草。
这两个字仿佛有种you know who一样的魔力,刹时间,人群寂静,掌柜被黄金烧得滚烫赤红的脸孔也仿佛被泼了盆冰水,他蓦地冷静下来,渐渐透露出惊惶的颜色。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吧?”闻折柳问道,他和颜悦色地微笑,与贺钦侵略性过强的气场不同,他就像一枚小小的太阳,照得室内都有种发光的错觉,“只用带我们过了吾妻桥,到那家宅邸附近,这些金子就统统归你了。”
顿了顿,他接着补充道:“不用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或许是阴阳师答应保护他的承诺,或许是金钱的力量——闻折柳更倾向于相信这个——掌柜最终还是答应了贺钦的条件,同意套上店里运货的牛车,带他们去往浅草。
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唯恐牛车会搞脏这群阴阳师的衣服,但江户时代,唯有年俸两百石的武士方有资格骑马,他们自然不会在意牛车脏不脏,能有人领路就不错了。
牛车徐徐前进,在往来行人的注视和议论下驶离白木屋。路上,闻折柳打开委托文书,思索道:“五岛千里啊……这个姓氏算贵族的姓氏吗?”
贺钦道:“五岛只能算是外样大名里的国众支,进不到江户幕府的权力中心。”
谢源源茫然道:“什么是外样大名……国众支?”
贺钦合上蝙蝠扇,笑道:“大家都久居深山,不明白这些也是正常的,外样大名就是德川家康就任征夷大将军之后,臣服于德川家的诸位大名。国众则不同于丰臣秀吉和织田信长名下建立的武将官衔,是单纯由国人领主产生的大名……不过这些也没什么知道的必要,不妨碍我们完成委托。”
掌柜在前方驱赶牛车,听见贺钦以如此轻易平常的口吻谈论先代的豪杰伟人,不由胆战心惊,颤颤问道:“五岛夫人的官邸出了这事,小人听说官家特地派遣了神官大人前来退治鬼怪,您……您不是官家的神官大人吗?”
闻折柳心中一凛,知晓那所谓官家派来的阴阳师说不定就是另一支与他们对抗的团队了,但还是赶在贺钦前不痛不痒地道:“乡野间的草台班子而已,芦屋一派不成器的后代,并不值得官家派遣,只是五岛夫人私人委托。”
“哦哦!您是芦屋道满大人的……!”掌柜立即来了精神,芦屋道满作为曾经唯一能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抗衡的传奇人物,通常都以亦正亦邪的形象出现在传说流言中,比起风雅神秘的安倍晴明,他的桀骜的性格似乎更加贴近民间的现实生活。乍然遇见芦屋后人,掌柜的话都不由多了起来。
“说起五岛夫人啊……哎哎,这其中也有相当多的隐情了!”掌柜摇头晃脑,贺钦却稍微坐直身体,心道终于来了,他佯装不经意地问:“哦?有什么隐情?”
掌柜道:“五岛夫人确实是五岛大名的女儿,哎,但她曾经的夫家却是很煊赫的世家啊,不知道您是否知晓,那乃是久松家的小儿子……”
贺钦眉头一皱,立即道:“德川外戚?”
“哎哎!”掌柜没有他那么大胆,急忙咳道,“是的,就是德川将军的母家!”
听到这,闻折柳也反应过来:“就算她丈夫身亡,那也应该是非常高贵的贵妇人了,怎么会到了这里?”
杜子君把玩着御币上垂下的菱形飘带,也插话道:“浅草附近就是吉原,日本第一花柳街,像她这种身份的女人,不应该住在这里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啊……”一阵寒风吹过,饶是身处艳阳天,掌柜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她也不知做了什么,连夫家的姓氏都被褫夺了,不能叫久松千里,只能用回本名五岛千里,然后到了浅草,接着,这里就开始闹鬼……”
“多久了?”贺钦问。
掌柜摇头叹息:“好多年了,好多年啦!浅草的人都跑光了,我们也隔着一道吾妻桥才敢安心生活,都说是隅田川的河神拦住了那里作乱的鬼神……想必这些年越发严重,就连吉原的生意也受到影响,所以官家才允许她递出帖子请阴阳师大人,又从宫中派来神官大人的吧。”
他这些话说得就有点猥琐的意思了,几人对看一眼,心知内幕一定不简单。
被放逐出权力中心,一直与世隔绝,默默住在这里的大名夫人,幕府的旨意似乎强制她不许与外界联系,哪怕浅草附近的居民受困多年。直至鬼魅事件蔓延到周边吉原地区,他们才允许这位孀妇递出请帖,让阴阳师来此地退治鬼怪。
这位未见其面,已闻其名的五岛夫人,究竟做过什么事,才令江户中心的权力机构做出如此不近人情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