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震耳欲聋, 皮卡车载着他们一路疾驰,在出药剂厂的第一时间,闻折柳便引|爆了地下安置的tnt,将一切都炸成一片破碎的火花。
天边已是暮色四合,杜子君扔下那辆哈雷,和谢源源坐在后座, 一手护在李天玉后颈, 一手挡在她犹自紧闭的双眼上。
“现在连七点都不到……”谢源源小声说, 他抱紧奚灵,语气里含着一丝不可分辨的恐惧,“怎么会这么快天黑?”
“因为难度提升了。”杜子君低声道, “但谜底我们依旧一无所知。”
谢源源难过地说:“我不明白……boss的来历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达不到通关条件?”
闻折柳捂住红肿胀痛的眼睛, 哑声道:“这只能算是原因,系统希望我们找寻的, 应该是动机。”
“动机?”谢源源下意识重复, 心乱如麻地深深呼吸, “什么动机, 还能有什么动机,他生前是个不受人欢迎的喜剧演员,所以在死后想要获得大众的关注,所以控制他们的灵魂和生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动机?”
“……应该,”闻折柳将脸埋在手掌心里, 说话的声音也像溺水般沉闷模糊,“我只是说应该,应该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确定,我……”
“宝宝。”贺钦开着车,沉声唤道,“这不是你的错,别怀疑自己。”
“这为什么不是我的错?”听见这句话,闻折柳带着哭腔,一下子崩溃了,他的衣襟上还沾着累累的血迹,不知是其中一个人的,还是三者兼有之,“是我提出要找旅馆老板,我没能分辨出那是陷阱,冒然推开房门,我……”
贺钦把持着方向盘,他没有转头,只是抬起眼睛,透过后视镜飞快而包容地望了一眼闻折柳。
他的瞳孔清透若琉璃,眼尾上扬的弧度柔和得就像春天的桃花。
“要清算错误吗?”他问,“那我也有错,我判断出他在监控室,但没有想到我们会面临的危险,仅仅因为时间仓促,就连制定的计划也简陋粗疏。要数犯的错,我不比你少,你要怪,就连我一块。”
“行了。”杜子君垂下眼睛,“折柳,现在真的没空想这些了,难度提升30%是什么概念,我们都没体会过,把你伤心自责的时间分一点出来,好好让脑子清醒一下吧。”
闻折柳努力想要清醒,但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令他们始终陷在血与死亡的诡异困境中无法自拔。
陈飞鸾的死令李天玉无法承受,可她却以惊人的忍耐力坚持住了。在短暂的白天和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黑夜里,她变得孤僻而寡言,仿佛一根时刻紧绷的弦。闻折柳对贺钦先前说过的内幕还有点印象,他问:“陈飞鸾曾经被李天玉赶走过,那他们这不像仇敌,不像兄妹,不像情侣,更不像朋友的,又算是什么关系?”
“……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贺钦沉默了片刻,给他一个不确定的答复。
作为背叛的代价,老头死的很惨,对于一个白昼只有六小时的鬼怪世界来说,快乐道森也不再需要正常人为他打理旅馆。众人已经不能住在城镇区,只能在白天,于调查的间隙潜入其中观察,妄图从毫无头绪的广袤鬼域中找寻通关的条件。
尸体与惨死的鬼魂在人间游荡,除了空空荡荡,一望无际的荒漠,就是群魔乱舞的城镇。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逃脱厉鬼铺天盖地的围杀,快乐道森猖狂的笑声通过电波传播,几乎无处不在。甚至有时候,他们在白天都不一定看得见阳光,滚滚直上的浓黑怨气吞噬了天空,犹如阴翳的乌云,其下遍布形状可怖,死相凄惨的非人生物。
无法得以救赎,无法从此逃脱,闻折柳一直处于时好时坏的危险状态。不知为何,他好像变得格外脆弱——亦或是涉世未深的少年气终于在这个不该显露的关头成为了他最致命的弱点。内心的愧疚和外界一刻不停的精神污染令他眼中的世界色彩混乱,整个人都似乎置身在一会清醒,一会模糊的梦境里面,全靠贺钦和同队成员扶助,他才能得到须臾的安然。
药品同食物一天天减少,所有人都疲于奔命,消沉不堪,唯有贺钦一直坚守,他紧握着闻折柳的手掌有力温暖,脊梁有如刀锋,片刻都不曾弯折,给所有人以可靠的支撑。
是夜,他们露宿在荒芜苍凉的戈壁滩上,夜风苍茫呼啸,宛如自世界尽头席卷而来。
杜子君递给贺钦一瓶烈酒,语气不辨悲喜:“最后一瓶。”
“谢了。”他低声道,然后走进帐篷,将闻折柳扶起来,将酒精轻拍在他的额头上,指望这能让他的温度适时下降一点。
白天被厉鬼抓出的伤口感染,他正发着烧。
闻折柳的嘴唇苍白干涩,皲裂的口子下面露出殷红的肉,他眯着眼睛,好像已经不能在夜晚出分辨面前的人是谁了。贺钦状似平静地呼吸,然而,只有他自己知晓,每一口夜间的冷气,都仿佛刀子一样的火苗,从鼻腔与咽喉一路烧到心底,从鼻腔与咽喉一路疼到心底。
“……哥。”闻折柳含糊地叫道。
“在。”贺钦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吻他灼烫的皮肤,微凉的嘴唇落在他的太阳穴上,犹如微凉的泪,“我在。”
“你看看……外面是不是出月亮了?”闻折柳疑惑地问道,“……我怎么总觉得天空有些亮?”
贺钦转头看去,眼瞳中金芒流转,露出略有些意外的神色。
“有月亮……是不是?”闻折柳轻声问道,“真稀奇啊,现在怎么会有月亮?”
贺钦摸了摸他的侧脸,“想看吗?想看的话,我带你去看。”
闻折柳没有回答,但贺钦明白他的意思。他伸出手,在狭小的空间内拂开帐篷的帘子,几缕亮眼的银光顿时流泄而下,他抱着闻折柳往那里挪了挪,两人便一同倚着,共看天上的月亮。
能在这个世界的夜晚看见月亮,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天空中重重叠叠的阴云厚重无比,当中却洞开一线狭小的窗口,满月的清辉如银水飞瀑,哗然泼洒在浩荡平原,恍若开了漫山遍野的雪白花朵,梦幻不似人间。
“真美……”闻折柳吃力的喘气,他靠在贺钦怀里,“也真安静……”
贺钦不发一语,只是为他裹紧身上的毯子。
闻折柳想了一会,才说:“之前有个事,一直没告诉你……”
“是什么?”贺钦摸摸他的额头。
于是闻折柳断断续续地跟他说了之前置身幻境的事。
贺钦眉心紧蹙,专注地听着。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从里面出来,没想到……还不如不出来。”
贺钦半是开解,半是玩笑道:“待在虚幻的世界又有什么用呢?你只能见到一个永远昏迷的我,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闻折柳哼道:“谁说我什么都做不了了,你要躺在那,我才好为所欲为呢。”
贺钦哑然失笑:“是是是,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如水清辉,两人一个垂眸,一个抬眼,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在流转的月华之下,闻折柳眉目舒展,贺钦神色深邃,谁都没有再说话,一刹那的对视却胜过千言万语。
但闻折柳低下头,又接着叹了口气:“可我现在……真成了什么也做不了的累赘了。”
“这不是正好吗。”贺钦说,“你在幻境里带我,现在轮到我带你。”
闻折柳深吸一口气,他想起了什么,便要挣扎着从毯子里头伸手找什么东西。
“怎么了,找什么?”贺钦问。
闻折柳不理会,病重的人总是执着得厉害,他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阵,忽地惊道:“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贺钦道,“别着急,慢慢找。”
闻折柳遽然抬头,那目光在月色下熠熠发亮 ,是他这些天少有的清明。
“莎莎的照片,我找不到了。”他说。
这些天四下奔波,无暇顾及一张照片也是正常的。然而,那到底是一件关键的任务物品,是npc托付给他们唯一的东西,要是丢了,也挺要命的。
贺钦沉默片刻,他看着闻折柳焦急地找寻,忽然开口说:“可能在我这里。”
“……什么?”闻折柳茫然地抬起头,额上遍布细密的汗珠,颧骨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贺钦皱着眉头,试探地朝长裤的口袋里摸去,两人一同低下头,看见贺钦从右边的口袋里夹出一张小小的,皱皱巴巴的相片。
闻折柳愣住了,贺钦也没有说话,在月光下,两人被一片死寂裹住了心魂,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是你。”良久,闻折柳嘶哑地说,“那就是你!你……你不是幻觉,而这里也不是……”
“——也不是真实的世界。”贺钦沉声说,“我们正置身于二重幻境之中。”
所有都是假的,倾如山倒的死亡是假的,前所未有的失败是假的,逃亡是假的,生病是假的……世界也是假的。
闻折柳尚在高热之中,一时无法处理如此之多、虚实交织的信息,不由痛苦地呻|吟一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真实的矛,虚幻的盾。”贺钦拈起照片,月华照耀,少女的笑容也凭空多了三分玄妙的神秘感,“我或许沉睡,但是我的潜意识却仍然在提醒你——”
闻折柳颤抖地吐息、吸气,由于情绪起伏太大,他此刻浑身发软,四肢哆嗦,他费解地道:“我不明白……我真的……难道你现在要再把这张照片还给我?”
“不,”贺钦的双眼闪烁着洞悉的明光,“这里现在是我的回合,该用我的方法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都不太敢看大家的评论呃呃呃……
这几章比较复杂,也比较意识流,我尽力诠释我的想法,希望可以表达成功……
感谢大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