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钦笑了笑, 将他从草地上抱起来,两个人这时才有闲心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显然不属于他们熟知中转站里的任何一个,反而更像……
“……新星之城。”闻折柳凝重且狐疑地说,“我们已经回来了?”
贺钦眼中金光涌动,他摇了摇头:“不是,这里还是恐怖谷,还是诸神黄昏模式。”
闻折柳问:“那其他人去哪了?”
“……在这。”杜子君沉沉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 带着点无可奈何以及“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麻木……闻折柳惊恐回头, 只见他们刚才跳下来的那栋摩天大楼光华一闪, 宛如栖息于枝头的变色龙,每一扇落地窗都像是流光溢彩的鳞片, 色泽变幻中逐渐显露出无数密麻攒动的人头……那居然就是玩家的大本营啊!
圣修女我叼你……!
“第一名和第二名, 可以来这里一起商量了吗?”李戎带着揶揄的笑意问, “刚才大家都还以为有人从楼上摔下去了, 正打算赶到窗边出手救一救……”
……然后就看见我们两个跟殉情的傻子一样跳下来在草地上纵情翻滚了是吧!
闻折柳按住了太阳穴, 极力忘记刚才被不知道多少人强势围观之后的尴尬,贺钦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这就来了。”
待到落座,闻折柳看见谢源源又是虚幻的投影,可怜巴巴地窝在漫天荒芜的大雪里, 不由关切道:“怎么还没出来?”
杜子君揉了揉鼻子, 低声说:“看起来他在的地方也不是剩下三个世界,刚才问了去另外两个世界的人,玉红摇说有点像他们通关的雪山遗迹, 但雪山遗迹里也找不到这么大这么空旷的平原……”
“那是在哪?”闻折柳皱起眉头,贺钦道:“一会私下再讨论这个事……谢源源,你先待在那里,只要你不动,不会有什么其它生物发现你的行踪。”
谢源源叹气,说了声好。
闻折柳四顾一圈,在座的大部分都是眼熟的玩家,每个团队的领导核心基本都在这里了,他还看见了一身黑衣的邱博艺和关智羽,面色苍白,神情平静地坐在角落里。
他走过去,对两个人问:“薛文姝小姐呢?”
邱博艺笑了笑:“小姝……小姝正在下层安抚其他人,就先不上来了。”
得到这句回答,闻折柳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下头,在周遭吵吵闹闹的喧哗声中轻声说:“……对不起啊。”
关智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终于也笑了起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一定可以……”他有点说不下去了,一定可以什么呢?所有人都说无人入眠是奇迹的团队,只要和他们一起再难的关卡也会变成俄罗斯方块那样简单的游戏,不会有人死亡不会有人失败……然而奇迹终究不能次次生效,一个微小的疏忽,赔上的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确实,无人入眠是很了不起的队伍,”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邱博艺往旁边坐了坐,示意他别站着说话了,“只有四个人,却好像握着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这里本来应该是你死我活的战场的,最强的队伍反倒是这么一群温柔的人。”
“温柔……么?”闻折柳有些茫然。
“是啊,温柔。”关智羽的笑容弧度很小,像是已经提不起什么力气了,“身为强者,你们尽力维护了弱者的尊严和人格,将他们当做真心实意的对手看待,即便占据上风,也从不因为更丰厚的奖励,更靠前的排名之类的东西去杀人……大家都说最强的队伍都这么做了,那一定是有什么缘由的吧?于是大家渐渐都开始这么做了。”
“那只是因为……人数越少,圣修女对恐怖谷的掌控力就越强,”闻折柳苦笑,“要说温柔……”
他悲伤的目光同不远处的贺钦对视,贺钦拧着浓黑的眉,面色沉沉不愉,是马上想要过来将他叼走,又尽力按捺着自己的模样。
他笑了:“……啊,的确是温柔的人。”
“如果会长还在,我都能想到他要说什么了,”邱博艺模仿着华赢的语气,“没关系,我早就决定吃自己喜欢的东西,过短命的人生了。”
关智羽点点头:“或者是,‘就算瞬间也好,我希望自己能够绽放,然后默默的凋谢’……之类中二的银他妈语录吧。”
两个人虽然在笑,但眼眶都是红的,闻折柳深吸一口气,沉声说:“我们会想出办法的,等到出去,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回他……一定。”
“诸位,”李戎看着各大社团的人都安定下来,他率先发言,“最后三个世界已经集中通关了,分别是雪山遗迹、直播大逃杀,以及黄泉国。虽然最终获得了胜利,但很遗憾我们失去了一些重要的同伴……你们是怎么想的?”
“一个问题。”杜子君神情沉静,袒露着一肩的浮世七海青,人鱼就在其间来回游曳,好奇地打量着所有人,“现在这是哪里?”
“最后的中转站。”玉红摇回答,“你可以这么理解,九个中转站现在已经合并成了一个,用来容纳所有的玩家,npc也回归了,正在维护中转站内的秩序。而这个最大的中转站外面,就是恐怖谷的出口。”
“出口。”杜子君挑起眉梢重复,“没人尝试着出去?”
顾西指间转动着几根细长的梅花针,银光缭绕:“有,怎么没有,人数还不少,拦都拦不住。进了城门外那个传送门就再没动静了,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究竟回没回家。”
“不能出!”闻折柳遽然一惊,不得不中断了和异端审判会的谈话,“现在还有人再出去吗?”
理查森的红发在室内无风自动,宛如阴郁地燃烧,他缓缓地说:“传送门前天就被封锁了,圣修女一声不吭,只有系统提示说最后一个世界已通关,白痴都该知道不对劲了。”
他转向闻折柳,问:“但你这么肯定的原因,是什么?”
闻折柳捏了捏鼻梁,斟酌了一下:“结束黄泉国的时候,圣修女来找过我一次,她说……我们可以回家,但在回家之前,会有一点小阻碍。”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旋即喧哗起来,玩家们窃窃私语,各自与同伴探讨,李天玉担心道:“那些走的人,岂不是……”
“凶多吉少了。”李戎皱着眉头,也很头疼。
“所以眼下你们的方案是什么?”贺钦问,“圣修女一天不回来,就僵持一天?”
“自然不是。”玉红摇一直垂着眼睛,说话的时候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贺钦,“我们需要权限。”
贺钦敲打在座椅上的手指停了,闻折柳低声对邱博艺和关智羽说了声抱歉,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权限。”贺钦饶有趣味地咀嚼这个词,他的脸上没有赞同之色,不过也没有反对之色,“请讲你们的计划。”
李戎说:“根据我们的猜测,圣修女现在应该已经不在恐怖谷里了吧?她对现实的影响越来越大,也到了亲自动身去征讨人类的时候了。”
“她在上风,我们在下风,她还有什么原因去实现当初那个承诺,放这么多的人质回去?”季元凤接着他的话说,“所以我们需要权限,联通新星之城的权限……哪怕回不到现实世界,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要么一直等,要么做好开战的准备,两条路之间没有别的可走,”池青流冷声说,“想来打起仗我们不过是高级一点的炮灰而已,但要是不打,那就只有等死了。假如新星之城的权限可以打开,我们都能拿回原来的等级和装备……”
“你们想直接杠上圣修女。”贺钦的神色中浮现出复杂的东西,“勇气可嘉啊。”
“可行么?”闻折柳问,“虽说新星之城的数据和恐怖谷应该是不兼容的,但圣修女拿着翠玉录,本身还是新星之城最强的主脑之一……玩家的力量,当真能撼动她吗?”
贺钦刚想说话,他手腕上的光脑忽然“叮当”一声,就像个报时的小钟,他看了一眼,这个瞬间闻折柳感到他在惊讶,那惊讶中含着喜悦的笑意。
“不,没什么。”他笑着看了看闻折柳,“实际上,道具就是权限的一种重要承载形式,越是高阶的道具,能够为玩家开启的权限也就越大,倘若玩家拿着的道具等级够高,把圣修女当成boss来开荒也没问题。可有一点确实要注意,圣修女手上拿着翠玉录,那等同于拆解和重组虚拟世界的钥匙……别说新星之城里都稀缺的a级了,说不定上了s级也不够她拆的。”
闻折柳注意到,李戎和玉红摇隔着十几个人的座位,平淡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不是问题。”李戎率先开口,“只要能拿回原属于玩家的东西,我觉得可以拼一拼。”
贺钦笑了笑:“那就试试看吧,给我一点时间。”
他站起来,带着无人入眠的人走出了会议室。
走廊里空空荡荡,谢源源旁观了半天 ,此刻忍不住问道:“真的有办法联通新星之城的数据吗?”
“有。”贺钦言简意赅,“但那要从外部打开,用我的狗牌。”
“外部,”杜子君道,“那不就得回到现实世界?钥匙被锁在柜子里还怎么玩?”
“通关的过程等同于解谜的过程,”贺钦说,“最后三个世界,即便我们没有挨个参与,因为诸神黄昏的特性,也能归类于全体玩家的成就。现在谜底昭然若揭,我们离恐怖谷的数据核心已经很近了,找到出口,撕开桎梏,再回到现实世界……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闻折柳猜到了他的意思。
“但用这个方法,能出去的人很少,是吗?”
“是。”贺钦点点头,“就算圣修女现在不在老巢,想要大批量带走玩家依旧是不可能的妄想。我毕竟不是神,无法护住所有人。”
“那你们就先出去好了,”谢源源忽然说,“可能……有的人会有意见,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要反抗,就不能单靠恐怖谷里获得的力量。”
贺钦是留在恐怖谷最重要的制衡者,有他在一天,n-star就得拼尽全力和圣修女抗衡一天。他离开之后,留在这里的玩家中再无如他一般重要的人,n-star又会针对对抗政策做出什么样的改变?谁都想不到。
四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十分凝滞。
杜子君说:“不光是有意见吧,知道你要单独离开的人说不定能把传送门淹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管你是不是天下第一,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你不懂?”
闻折柳道:“如果我留在这……”
“你跟我一起走。”贺钦的眼瞳瞬间冷下来,“这事没得商量。”
闻折柳又好气又好笑:“我跟你一起走干什么?狗牌就在我脖子上挂着,你取走去开权限就好了,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干嘛要两个人?”
杜子君咳了一声:“我带谢源源去前头转转,这事你俩先讨论着吧,我不管。”
贺钦望着他,不等闻折柳再说什么,声音轻而快地道:“柠柠,生日快乐。”
闻折柳一愣,满肚子的话都抛去了爪哇国:“什么?”
生日……自己的生日?
刚才他就是为了这个,才忽然笑的……吗?
“我……我十八了?”闻折柳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在恐怖谷的这几个月里,时间是计算通关快慢的标准,是需要用命去抢夺的关键,是一份恨不得掰开当成十份花的稀缺品,唯独不是普通的度量单位。
原来他已经成年了啊……就在方才,在那一声叮当过后。
“你父母的遗物与遗志,我们可以去光明正大地拿回来了。”贺钦抱着他,在他的额上一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