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折柳紧盯着前方地板上红褐色的地毯, 思绪飞速转动。
他又想起那张报纸,倘若那就是他找到的场景提示,那他现在遇到的鬼魂,应该全部都对得上号才是。
这么看的话,梅是那个杀害了家人的女儿,刊登在报纸上的作文则是男孩写的, 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出场莱顿·欧文和他失踪的妻子?
闻折柳眉心紧蹙, 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站起来, 在客厅里晃悠了两圈,看见窗台上堆着一叠厚厚的旧报纸,顿时松了口气, 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闻折柳快步上前,翻开那几沓报纸。整理报纸的主人似乎是个非常有耐心的强迫症患者, 每一张报纸的折痕都抚平得整洁如新,还按照日期和年份进行了排序。闻折柳省了不少功夫, 他抿着干燥的嘴唇, 依照口袋里那张报纸的日期, 迅速找到了当天的报纸。
出人意料的是, 镇报上的内容和他口袋里那张完全不一样,那上面不仅没有提到一家三口的惨剧,也没有小学生作文选登,镇民感谢莱顿·欧文之类的报道,仅有一则寻人启事是两份报纸所共有的。闻折柳找到两眼发花,也只看见一则“实时讨论:建议加强药品买卖监督”的标题, 底下的内容是莱顿·欧文先生实名向镇长先生抗议,药店应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杀虫剂和灭鼠剂,他的女儿不慎将其放进饮用水里,差点毒死全家的人。
剩下就是大版面的报道午夜欢乐秀,闻折柳连续翻了时间段横跨两个月左右的报纸,头版头条几乎全是关于这个节目的。只有寥寥几个小版块忧心忡忡地发布数据,说自从午夜欢乐秀横空出世,开播以来,镇上的犯罪率便大幅上升,“人们似乎变得更加没有底线了,但他们不该忘记从小接受过的有关爱与责任的教育”。
这就奇了怪了……
从刚开始到现在,闻折柳接收到的信息全都是杂驳不堪、混乱无比的。他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关联性,可他不知道要怎么把它们贯穿在一块,再解开那个最开始的线头,还原整个事件的真相。
他咬住下唇,双手抱臂,两侧食指不住轮番在胳膊上轻点。
说来也好笑,到了现在,身处鬼窝已经不能给他带来多少恐惧的感觉了,反倒是掩在层层迷雾蛛丝下头的答案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闻折柳没有学过这方面的专业课程,但他此刻已经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去听几节正儿八经的刑侦推理课,起码比现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要强。
梅从楼上下来,身上穿着围裙,垂下来的两只手上还滴着水,她带着抱歉的笑容说:“我炖了汤,但家里的菜好像不够了,我得去后面的小花园找找,看能不能在里面找到几个还没被我吃光的萝卜之类的。”
“你家里还有一个小花园?”闻折柳问道。
梅头也不回地向后走去:“是的,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小花园,只不过我父亲以前懒得种花,就做了他擅长的事,种了一些菜而已!稍等一下,我马上就会回来!”
闻折柳凝视着她消失在后门的背影,眉梢轻轻一跳。
“唔。”他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明白了,而且等会可能还会来一个客人,如果我猜的不错,来的人应该就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房门便被敲响了。
敲击的频率虽然急促,但声音却不是很大,就像啄木鸟在咄咄咄叼门,一听就是拿指关节敲的。
“……欧文太太?”闻折柳微微一笑,走到门前问道。
门口的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会。
“您认识我。”隔着房门,外面响起一个低沉柔和的模糊女声。
“不算认识,略知一二。”闻折柳点点头,“您来找我做什么?”
欧文太太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沉声道:“虽然我不明白您是怎么认出我的,但为了您好,您最好快点离开这里吧!”
“我?离开?”闻折柳脸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如果您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
欧文太太的语气严厉又急促:“您根本就不了解事情有多危险……”
闻折柳忽然有了一个崭新的猜测。
“梅是你女儿,对不对?”他不管不顾地张口,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欧文太太蓦地闭嘴了。
内心突如其来的猜测被快速证实,闻折柳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正相反,他脑海里堆满了毫无思绪的疑问。他开门见山地道:“梅就在小花园,倘若你需要,我现在可以叫她过来,让你们面对面地沟通。”
“不、不!”欧文太太抗拒地叫道,“我不能见梅,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我现在没有脸见她!但你也不要以为待在这里就是安全的,他迟早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的!”
“再让我猜猜……这个他,指的不会是莱顿·欧文先生吧?”闻折柳眼中浮现出好笑的申请,“你们这个家庭还真是奇怪,弟弟指控姐姐,姐姐诋毁弟弟,母亲找来说丈夫的不是,那丈夫呢?接下来是不是要赶过来告诉我他的妻子不可信了?”
“您是个聪明人。”
“过奖,”闻折柳说,“不少人这么说过。”
“我不能对您说太多,但是如您所说,快点离开这里吧,我丈夫就要来了!”
闻折柳不再相信门外的人,他一边装作疑惑,一边漫不经心地伸手掀开门上的猫眼——
他一下愣住了。
门外站的既不是家世良好的妇人,也不是蓬头垢面的疯子,他凑近了看,也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血色,在门外走廊悬挂的小灯下淋漓刺目。
他看见一具皮肤青白,颧骨粉碎,扭曲的脸庞上凝固着血浆与碎肉的僵死女尸,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尸体左侧肩膀一直拉开到肚腹,露出流淌破碎的肠肚。
闻折柳的瞳孔骤缩,喉咙干涩不已,他居然和一具惨死已久的走尸说了那么久的话!
他“啪”地按上猫眼,颤抖地低低吸了口气,勉力止住牙关间横溢的凉气,问道:“所以,我现在该跟你走吗?”
“您应该跟我走,”女尸的嘴唇一张一合,混浊的瞳孔没有半分神采,“打开门吧,跟我走!”
“……该走的东西是你!”闻折柳狠狠道,“如你所说,你的丈夫还会过来一次,如果你现在不走,那就等着和你的丈夫碰面!”
门外无人作答,再次陷入一派寂静。
闻折柳心累地后退几步,只觉今天晚上的遭遇真是叫人长见识。
死因成迷的鬼魂们轮番上阵,相互挑拨离间,他遇到的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谁都不能信,谁都不可信。
“不管外面的东西走了没,我现在都得好好想想现在掌握到的信息。”闻折柳暗自咕哝,“我靠报纸的提示勉强猜到接下来要上阵的鬼魂会是谁,但它们之间的关系,我还是……”
闻折柳自动在脑海中列出一张关系网,“目前已知有四个人,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可不管是它们各自对彼此的控诉,还是报纸上的报道,都有异常多的矛盾点。”
“首先,女儿是杀害了一家三口的凶手,这就证明她起码杀了三个人,爸妈和弟弟,可梅刚才却直说是父亲杀了母亲,远在红顶房子的弟弟是从楼上摔下去折断脖子死的,此为疑点一。”
“其次,莱顿·欧文曾经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找他的妻子,这则寻人启事一直登到家庭命案发生的后一周,这简直就是个巨大的bug,既然他和他的妻子都已经在命案中丧生,报纸为何还会继续刊登寻人启事?此为疑点二。”
“其三,现在所有的事件都和欧文先生有抹不去的关系,死去的欧文太太对丈夫好像也颇为惧怕,这个莱顿·欧文究竟是什么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此为疑点三。”
“最后,镇报对这一切都没有提及,倒是刊登了寻找欧文太太的寻人启事,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口袋里的这张报纸实际上编造内容居多,只有这一个点是完全真实的?那这家人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它们为什么如此仇视彼此?此为疑点四。”
闻折柳细细数出四个疑点,在屋内不住来回踱步。
目前掌握到的信息还是太少,但假如不是他刚才灵光一现,突然求证了梅的真实身份,恐怕现在他还在被报纸上时间线混乱的描述所误导着。
通往花园的门紧掩着,梅还没回来,整个客厅唯有墙上的摆钟正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这种适宜思索的静谧中,门又被敲响了。
闻折柳搓揉手掌的动作一滞,心脏重重敲击着胸膛。
最后一个,终于来了。
他站起来,向刚才那样走到门口,镇静地低声问道:“是欧文先生吗?”
此刻的中央城区,贺钦的状况却不比闻折柳那头步步惊心的剧情好多少。
他只在刚被传送过来的时候和闻折柳说了两句互换坐标的事,自闻折柳去找寻场景线索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联系不上对方了。因为从他收到闻折柳的坐标,打算找到一处停车场开车去找他的时候,便不慎陷在了几百只蜂拥而上的惨死冤鬼之间,不仅一切通讯设施都被影响的失灵,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
“您好,美丽的小姐!”贺钦唇边带笑,眼神杀意凛冽,半分惧怕的神色都没有,他错身让开数十只呼啸而上的鬼灵,手中刀如惊雷,朝一只挡在他面前的女鬼当头劈下,在空中凝出一道雪练般的刺骨寒江!
“——再见,美丽的小姐。”
他翻身落地,身形犹如一头快到极点的矫健黑豹,在诸多向他尖叫扑来的白影间敏捷穿梭,终于在地下停车场找到一辆插着钥匙的汽车,一拳砸碎玻璃,翻到里面坐稳。
“老式汽油车……”他挑起眉梢,“有点难开,不过也不算太难。”
在众多追击而来的猛鬼中,引擎咆哮如惊醒的野兽,轰然亮起前车刺眼的大灯,在鬼魂扑来之前便一个后撤,从停车场的另一条路上扬长而去了。
贺钦一边开车碾鬼,一边看着逐渐恢复的通讯仪,等待闻折柳发来的即时坐标加载完毕。
在逐渐摆脱了血腥气的夜风中,贺钦的心陡然一沉。
……他的通讯仪里空空如也,一条消息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头疼得要命,我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