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目光凝固在他身上。
白景行的掌心攥着块状的血肉, 力道之大,以至于血和肉都挤压成了泥一样的浆液, 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淌,与此同时, 他的唇舌也在强效红药的作用下缓缓愈合。
“兄……兄啊!”华赢震惊无比, 打死他也想不到, 白景行居然会选择割掉自己的舌头,来换取短暂说话的时间, “你也太……太……”
“城主,交给我。”白景行一字一句, 很快,他的嗓音就逐渐重回模糊低哑, 刺青的墨色又顺着淋漓的鲜血攀爬上来, 即便割去舌头,所能拿回的声音也仅有短短瞬息, “就让我来,杀了他。”
杜子君目光复杂,但依然很冷静:“要除掉他, 仅凭你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必须要人协助才行。”
贺钦看着他:“你去对付城主,可以,但你得保证,你掌握的他的情报,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多才行。”
“他是——!”白景行声音嘶哑, 未出口的答案猝然淹没在无声的唇齿间,他额间青筋绽起,费力地卡住自己的咽喉,在衣物上蹭下数道斑驳断续的血痕,“是……是……!”
“有关城主的情报被他封锁了,”闻折柳紧盯着白景行,“如果是写下来呢?”
白景行满头大汗,转而用手指在地上用力划动,然而他写下来的全都是不成整字的破碎符号,犹如鬼画符一样。
“刺青居然还有这种效果!”池青流吃惊,“不能用语言或者文字传达信息,那岂不是比死人还能保守秘密?”
“只要想办法,信息不可能传达不出去,”闻折柳沉声说,“假如是我们猜,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呢?”
“没有用。”贺钦看着他说,“刺青是他用来控制人的手段,禁止传递任何关于他的讯息是要求,这几乎是概念上的控制,没有钻空子的可能。”
“有点像……有点像他控制了大脑中的韦尼克氏区,”闻折柳说,“韦尼克氏区负责分析语义,人们在梦境中无法分辨文字,就是因为它同时也在休眠,不过,白大哥的情况又不完全像……”
“只要他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可以了,”杜子君倒是不担心情报的缺失问题,“战斗中的默契,有时候比说一百句话还管用,上去吧。”
此刻,禁锢着白景行的刺青也随着一块愈合了,他挫败地深深呼吸,起身一言不发地将装着廖冰露的容具收进自己的背包。
“别担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闻折柳按住他的肩膀,“接下来,只要大闹一场就好了!”
高天原上,盛装雍容的圣子立于礼台的定点,垂头望着下方山呼海啸的鬼。她的目光决然,眉宇间却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
“为何愁眉不展,太夫?”滑腻的声音如蛇,从她身后游走而来,“看着下方对您爱戴万分的臣民,您不高兴么?”
听见这个声音,圣子染金的眉头一跳,神色中竟然显现出堪称阴鸷的东西。
“你说过的,只要典礼一结束,就让我去见他。”圣子说。
“当然,当然啦太夫大人!”城主笑嘻嘻地从旁侧冒头出来,今天他又换了一张脸,平庸至极的女人貌,小三角眼下满是麻子,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嘴角点的一粒黑痣。他站在圣子身边,觑着眼来回在少女身上游离,神态委实下贱至极,“当日我处决那些人类的时候,您很不高兴,很不愉快……那副要活吞了我的样子啊,天哪、天哪!”
声线如蛇,他的身姿也如蛇般游离,复又从圣子的另一侧冒出来,在她耳畔柔滑地呢喃道:“太夫大人,天照亦有噬世之光,您善良圣洁的心灵里,同样深埋着毁灭天下的**啊……”
“住口。”圣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霎时间,她身侧的温度被加热到沸腾的程度,没有火焰,扭曲狂舞的空气就是她的火焰。
城主在她发难之前,便已经瞬移到了远处。
“别生气!”城主咯咯直笑,“那个男人——您很久为之等待的男人还在我手里,耐心点,太夫,您会与他相见的……我保证。”
上方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下方的鬼怪却欢呼四起,整个黄泉都来观礼的盛大宴会上,身份高贵的游女陆续进场,首先是由四驾鬼炎马拉着的华贵巨辇,宛如四座小型的宫阙,朱色的飞檐上都系着纯金的铃铛,幕纱遮挡着振袖新造们的体貌,即便是眼力最好的百目鬼,也只能看见四个绰约纤细的影子,车辇后春樱飘荡,夏花绽放,秋枫垂落,冬雪飘扬,在一望无际的广场上摇曳出四道烂漫各异的颜色;接着她们四个,就是王不见王的红天神与紫天神,四季的美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热烈的金红方阵和高雅的银紫方阵,仿佛燎原的妖火,占据了万众的视线;再挨着后面,则是许多惯于独来独往的高阶游女,前后仆从如云,高举的大扇上漆着风花雪月,那都是象征着身份的标识,犹如出征的将领傲然展示他们的家徽。
“啊啊,这不是已经开始了吗?”城主双目发红,亢奋地看着下方花团锦簇的盛景,他张开双臂,陶醉地大喊:“快点用战争来取悦我,臣民!”
圣子冷冷地看着他,那真是令人胆战心惊的贪婪和独占欲,仿佛他看的不是鬼,而是专属于他的玩具王国。这么多年,城主始终沉迷于观看这些强大艳丽的鬼女为他上演的一幕幕争执闹剧,每过三十年便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举办花魁大典,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私心。
他狂热地爱着被他所摆布的一切,包括投鼠忌器,不得不受其钳制的自己,而一遇到不受他控制的事情,他就会暴跳如雷,凶如怒龙,直至事态重新回到自己的股掌之中。
说起来,上一个三十年的花魁大典,又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圣子的瞳孔涣散了一瞬,她忽然发现,关于往年庆典的记忆,就像被水稀释的蓝墨,早已在她的脑海中逸散得无影无踪。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
“听见了!”邱博艺难掩雀跃之色,“有一枚被带上高空的斥候,离他们站的地方很近,神父现在正在……城主手上!”
“他肯定把他关在哪了,”华赢说,“而且笃定圣子一时半会救不出他。”
“涉江薙刀骑。”闻折柳说,“找找涉江薙刀骑的位置!那是不夜城唯一不受圣子管控的武装实力。”
谢源源插话道:“对了,小山光小姐……她不会有事吧?”
闻折柳沉默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贺钦,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小山光和他们确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廖冰露用半个身体的血肉迎击了神明的碾压,这时间对玩家的感观而言仅有一瞬,可对于小山光来说,却是实打实的漫长的二十天。
……她凶多吉少。
“只要她还活着,无论受多重的伤,被关在什么地方,”贺钦认真地看着闻折柳,“我们都去救她出来。”
“……嗯!”闻折柳用力点头。
“扬屋已经空了,剩下的只有一些低阶游女和鬼影武者留守,”关智羽说,“这里没有涉江薙刀骑……五百名涉江薙刀骑,现在都绕着高天原,还有那个古罗马斗兽场一样的大广场!”
李正卿皱起眉头,“不夜城本来就大,眼下城门打开,黄泉的鬼怪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涌,要找一个人,别说大海捞针了,根本就是在大海里找一滴水。”
“没错,这种情况,就算耳目遍布城市,也没什么用,”池青流皱着眉头,“再加入一个搜寻主要角色的任务?”
“没必要,”闻折柳说,“通过这几次的接触,我们可以看出来,城主的性格里有控制欲非常强的一面,他痛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突发事物。圣子曾经想要偷偷溜下阿波岐原,他不惜和天照命撕破脸,也要杀光侍奉她的鬼,还让她亲眼目睹这一切,于是圣子从此畏手畏脚,不敢再轻举妄动;谢源源突破了他的封锁,捅了他一刀,他就大发雷霆,用了那么大一个杀招,想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
“所以?”李正卿看着他,“你知道他会把神父放在哪了?”
闻折柳笑了笑:“不难猜啊。这么一个自命不凡的控制狂,想要把世界都安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一定知道圣子和亚伯的关系,如今亚伯被他抓获,他还能把亚伯放在哪呢?”
玩家们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浮在苍穹的天空之城放射烈日般的光辉,万众瞩目的高天原,站在主位的是圣子,站在她身边的是城主,那么神父……
李正卿笑了。
“你确实聪明绝顶,”李正卿轻声感慨,“一切皆得在他的掌控之下,所以神父就被他藏在围观典礼的人群中,并且必然紧挨着涉江薙刀骑!”
“走吧。”杜子君说,“不剩下多少时间了,不能赶在月读到来之前让目标相见,前期的布置等于都打了水漂。”
贺钦打了个响指:“那么,还是按照原计划——”
“先集合力量,扰乱花魁大典。”丙三说。
“再逐个击破各自的对手!”壬九捏紧拳头,志在必得。
“出发!”
观礼的高台,金红和银紫的方阵势如水火,分列两侧,为首的红天神和紫天神在四位四位振袖新造之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进行中的庆典。
紫天神一袭华贵紫衣,脑后用金簪固定着正紫的包头,细长的眼尾挑起,她是个眉目清冷,顾盼间又妩媚流波的女人,行走时衣袖生香,令人神魂颠倒。她望着下方一群厮杀的美貌鬼女,涂成樱紫的晶莹长甲若有所思地轻轻搔着红润的嘴唇。
“快要分出胜负了,”不夜城万众欢呼,她身边的拥趸之一轻声说,“为什么要选择武斗呢?香织散茶不善和人争执,她若是换上男装,跳起倾舞,说是出云阿国再世也不为过啦,何至于沦落到被对手撕碎吞吃的地步?”
璀璨的明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温暖宜人,这是真正的,属于鬼的光芒。紫天神闭上了眼睛,低声呢喃:“此非她的本意。”
身边簇拥着她的天神低声说:“……可是,太夫不会喜欢这样的。”
“太夫不喜欢,有人喜欢!”紫天神骤然睁开眼睛,这一刻她整个人都变了,有什么隐忍许久的怒意从双目中迸发出来,使她从一个风流袅娜的尤物,陡然变成了一把邪光锋利的妖刀,“想服侍太夫么?先去取悦那牢牢抓着太阳的鬼吧!如果不能让他点头,就算舞姿倾倒众生又有什么用?”
另一侧,红天神倚着深红的丝绸靠垫,金红的长袍衬着她白嫩的脖颈和肩膀,有了一种堪称晶莹的质感。她的眉眼张扬艳丽如牡丹,金红相间的藤花簪别着朱红的包头,纵观不夜城,也只有她能在代表身份的发饰上使用太夫专属的正红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纵使红天神性情爆裂,言行冲动多于理性,工于心计的紫天神和她斗了许多年,也未能成功地踩在她头上。
眼看着下方的战争接近尾声,广场中四处涂血,一名身形如纤细柳枝的鬼女被对手抓着生生撕成两半,随后吞入腹中的模样,红天神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
作为鬼,她当然会为这样不加掩饰的暴力和血腥而心情激昂,但……
红天神往上瞟了一眼,那温暖金光中站立的身影,也不知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您似乎不是很开心。”有低阶的天神和她搭话。
红天神搪塞地哂笑一声:“什么花魁大典,就是一群给人表演的猴子罢了。”
“……请您慎言,”身边的鬼女都警惕起来,“这话要是被城主听见……”
红天神厌倦地转过眼神,只是神思不属地望着照亮漆黑夜色的光芒。
她又想起自己和太夫的初见。
很少有鬼能够探知到她的来历,只有少数几个跟了她很久的侍女知道,她一开始并不是扬屋的游女,而是要被送进阿波岐原的侍从。
那年她还很小,但是那桀骜的,野心横溢的美丽已经能在她的脸上初现端倪了。她早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流落到不夜城里的,然而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而存在,就是服侍他人,除了太夫,光耀世人的天照命。
红天神不愿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所以她去参加了进入阿波岐原的选拔。就因为这份青涩的,未长成的美,她幸运地通过了初试,和其它侍女一起接受遣手女官的选拔。这时的她年纪并不十分大,没经历过花魁大选的盛况,也不知道太夫是什么模样,她只知道周围的鬼怪都说太夫的美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唯有痛哭的眼泪才能为贫瘠苍白的舌头增添一点内容。
她还很年轻,年轻的心同时因为浅薄和锐气而轻盈,足以一下子飞到比天还要高的地方去。红天神并不把这个说法当回事,谁见了她,都说她未来会是绝色的美人,而成长的,流动的美丽才是值得人关注的东西,一成不变的事物,即便当初再怎么叫人惊艳,日久了也会厌倦。
红鬼爱恨炽烈,于是吞并天下的野望自然而然在她稚嫩的身躯中熊熊燃烧。不过,这是不可以外露的**,在不夜城里,她无法向任何生物诉说自己有取代太夫的妄念。
现在回想起来,她一直很抗拒曾经在阿波岐原的时光。她们是需要经过层层甄选,才能为太夫做事的见习侍女,每天都有大量繁重的练习工作,劳累的考核在一天结束的傍晚等着她们,谁要是做不好,就会被番头新造毫不留情地打手板,第二次犯错,就得直接卷铺盖滚出阿波岐原的所在范围,滚出不夜城的中心,再也不能回来。在这里她只是个最底层的小人物,引以为傲的美貌变成了零落于泥水里无人欣赏的花,而且她受到的警告眼神也是最多的,因为她喜欢红色,朱色的精美红玉和绯色琉璃搭建起阿波岐原这座天宫美阙,这令她时常走神,觉得自己即便干着最苦最累的活,身心也飞翔在霞光之中。
第二波鬼女迈着高贵优雅的舞步入场,踩血如踏红莲。她们的肌肤上贴着华丽的金箔,美好的身体在繁花烂漫的衣饰下若隐若现,城主手舞足蹈,发出兴奋到极点的大笑,像是狼嚎。
红天神闭上眼睛,想象太夫的声音,想象她此刻面上的神情……但是太久了,她们已经太久没有再见过太夫的真容了,她无从猜测太夫的容颜是悲伤还是愤怒,沉默抑或哀恸。
她还愿意看吗?她还愿意看自己的子民相互厮杀,她却不能言语,也不能反抗吗?
阿波岐原挂起精巧剔透的琉璃宫灯,犹如纷落的樱花。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身份尊贵的客人求见太夫,盛大的宴饮过去,都有许多东西需要下面的人清理收拾。见习侍女们分到了一套太夫日常的衣物,雪白的下摆和袖口晕染着朱红的枫林,哀艳如全部的秋天,只是织物被酒气沾上了味道,需要她们再用昂贵的黑方香熏掉。
年幼的红天神从来没见过如此精致美丽的首饰,她被一串金红交错的藤花簪吸引了目光,并且身不由己地将它握在掌中,藏了起来。
她在偷盗,而且是偷盗太夫的东西,如果被发现,她一定会被投入黄泉的河水,化作永世不得超生的血水。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迟早要取代那个女人,站在不夜城的顶点……迟早要的。到那时我也能身穿高贵的正红,在整个黄泉的天空一步三叹,让所有人都仰望我的容光!她咬着牙想。
本来她的行为不会有人发现,因为太夫的首饰珠宝实在太多了,撒上天际说不定可以流淌成一条银河,可那天的事情偏偏出了纰漏,两个贪睡的见习侍女没来得及更换香炉中的香料,黄泉的鬼火又极难熄灭,于是它从香灰中复燃,又顺着香炉的间隙舔舐上那件精细的常服,等到发现的时候,火势早已救不回来了。
遣手女官因此大怒,她亲自来到最底层清点太夫被烧毁的财物,最后发现,灰烬中少了一支金藤花的簪子。
红天神的偷窃行为很快被发现了。
遣手女官居高临下,阴鸷地望着她,金藤花的簪子摔在红天神面前,上面沾满了她从口鼻中喷出来的血。
“多么下贱的婢子,还不认罪么?”遣手女官嘴唇磨动,用古奥的语言斥骂她的无耻,“居然敢将你的脏手伸到太夫的东西上!”
红天神伏在地上,浑身的骨骼犹如碾碎般剧痛。
她快要死了,因为一时的贪念,一时的野心,她就要被面前的鬼处死了,她费力地吐出一口血,只是瞪着遣手女官。
“可是那又如何?”红天神的喉头滚动着血痰,令她原本妩媚的声音犹如兽咆,“我是鬼……鬼的**永不熄灭,也不消减!我想这样做,于是就这样做了……我不后悔,也不认罪!”
遣手女官震惊地看着她,太过大逆不道,反而令她一下失去了言语。
“你……想叫我认罪……”红天神的牙缝里都是血,她的笑也如血一样灿烂,“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你居然叫一个鬼认罪……鬼的原罪就是我们身为鬼!我们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罪!活着就是冤孽的东西,你居然想……居然想叫我因为一支簪子,认罪……”
遣手女官勃然狂怒,厉声道:“畜牲!”
“住手。”
风雷大作,一个声音悄然响起。
遣手女官身形一顿,她回头,红天神也抬头,她的瞳孔反射着太阳的万丈波光,从屏风后升起。
她终于看见了,不夜城的太夫,黄泉的天照。
她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并不是红天神想象中艳绝天下的妖姬,但她白金色的长发宛如星河,眼眸是清澈如水的纯蓝,她看着她……那是神明的姿态和容光。
“你叫什么名字?”她旁若无人地走过来,遣手女官这才回神,她急忙道:“太夫,您不可以……”
“你受伤了。”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于是遣手女官也闭上了嘴唇。
红天神看着她,无从想象有那么多的温暖……温暖得让她笑容僵硬,眼神里的狂妄和狠戾也向后退缩,一直向后退缩。
“你想要这个?”太夫蹲在她身边,拾起地上的簪子。
红天神不说话,也许她想错了……在死人的世界里,还有且仅有一个人,是来熔化鬼刻在脊梁上的原罪的。
太夫笑了笑,她和她讲话的声音很小,私密得如同耳语,是只有她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你喜欢红色?”
等到第三个问题,红天神才心烦意乱地回答:“……是,但红色是你的颜色,别人都无权使用。”
“那么,就来代替我啊,”太夫笑着,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等你当上太夫,就可以穿很红很红的裙子,住在阿波岐原里啦。”
红天神身体一震,她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什么讥讽或者嘲笑的情绪,但是什么都没有,太夫的眼神明亮如初,倒映着她诧异的表情。
“有前进的目标,总比浑浑噩噩地活着好多了,”太夫抚摸她的额头,把干净的金簪放进她的手中,“太夫的位置就很了不起吗?可它既然是你心里渴望的,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红天神哑口无言,太夫看穿了她心中试图取代天照的贪婪和野望,却对她说,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她喃喃地道:“这太可笑了……”
……这委实太可笑了,不夜城里她总算拥有了唯一一个能够诉说自己妄念的对象,然而那个对象,居然就是太夫本人。
“你拿了这个,就不能在阿波岐原中待了,”太夫望着她,“这是规矩,偷东西到底是不好的。不过,除了这里,你可以随意用你的方法来追赶我。等到我站在阿波岐原的顶点,也能看见你的那天,我就让你戴你喜欢颜色的首饰,怎么样?”
红天神望着她,慢慢从她手里接过了簪子。
“好。”她说。
从那天起,她离开阿波岐原,用尽一切手段进入扬屋,从最底层的游女,一直做到万鬼之上的天神,而后又从天神,做到统领阵营,冠绝黄泉的红天神。
“最尊贵的红色,”她轻声说,“绝不能和血浸染在一起。”
一声遥遥的巨响,广场上登时一片哗然,好像有谁突破了涉江薙刀骑的封锁,闯入了正在进行中的庆典。
城主狂喜的笑脸僵硬,圣子一愣,四下鬼怪大声议论,所有在场的来客都伸长了身子,想要探知具体的情况。
“怎么了?”紫天神目力凝聚,牢牢盯着遥远的入口处,那里烟尘四起,伴随刚才的动静,像是发生了一场爆炸。
捉对厮杀的鬼女也不由分开远离,盯着来人的身影。
冲天而起的烟雾中,缓缓走出一个高挑的……女人。
她的身量非常高,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束起,随白色发带一同在风中飞扬,凛然宛若古来的刀客,但她身上却披了一件异样华美绚烂的衣袍,紫金百蝶翩跹飞舞,藤花似霞似雾。
她一边朝广场中央款款走去,一边按着腰侧的刀柄,步伐不快也不慢。不夜城亮如白昼,于是她的容貌也自烟尘内逐渐清晰,眼眸熔金,眼尾飞着风流邪气的薄红。
所有鬼都看着她。
她的容颜极美,同时也极为森严,缓步而来的模样,仿佛在巡视自己的国土。相传东方古国有座万山之君的巨峰,名为昆仑,顶上冰雪百世不消,千年难化,上古的君王们便以学习它的孤傲尊荣为毕生目标,无论是驭下还是治国,都要强硬如这座永恒的雪山。
方才还在死战不休的鬼女们,此刻纷纷朝后退去,膝盖亦在隐隐发软。
有什么山和海一样恢宏的东西来了……有什么皇帝一样的人物来了!
女人已经站在了广场中央。
她悠长地吐息,漫不经心地顾盼,于是片刻之前还是万鬼围观取乐的屠杀场,忽然就变成了万民瞻仰畏惧的天子祭台。
“花魁大典?”她问,声音低哑多情,带着隐隐的笑意,“真是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