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黑色巨石后面的那人,正是周重生的另一位弟子欧阳济泽。
那日在蓬莱道院对面的小楼上,周重生隐隐猜测到吴非跟麓风书院或许有联系,第二天早上便悄悄尾随,见他们雇马车上路,行进了一截,周重生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在吴非一行人半路歇脚时,换乘快马,赶在前面先到了麓风书院。
一进书院,宗玉琦见到周重生顿时呆了,他不可置信地道:“周老夫子,你不是已经故去了么,那个吴非是不是骗子?”
周重生摆手道:“宗山长哪里的话,吴非确是老朽学生,此事说来话长,走,我们进去再说。”
宗玉琦带着周重生进了小院,两人上楼谈事,泽儿就呆在院里。
一连数日快马加鞭赶路,泽儿早已累了,瞧见那块黑色巨石,他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亲近感,于是走过去盘膝坐下吐纳起来。
见到周重生觉得最冤的,是在门口守门的易华卿,他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那吴非明明是在伙房打杂的一个杂工,居然在朱王爷面前大出风头,也不知是不是周重生的弟子,竟然咒老师已死,真是天理不容。
泽儿一直修炼《大平心法》,但他灵穴未开,此时突然有了一种滋润的感觉,练了一刻,就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坦,连日的劳累也一扫而空,正在这时,吴非几人悄悄摸了进来。
待到下课铃铛敲响,吴非带着晏畅等人贴在巨石上念出咒语,泽儿心中惊异,按捺不住走出来,看见是吴非,于是手按在黑石上喊了一声师兄。
白光闪现,泽儿顿时天旋地转,一阵晕迷后便失去了知觉。
迷糊中,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欧阳济泽、泽儿,欧阳济泽!”那声音低沉而遥远,但是突然间,那声音撕裂开来,变成一阵聒噪声。
阁楼门一动,从里面走出宗玉琦和周重生,两人神色有些惊疑,周重生叫道:“泽儿,泽儿!”连叫两遍,却无人应声。
忽听得墙角有人发出哼哼哈哈的声音,周重生走到小院门口,发现草丛中躺着一人,正是易华卿,只见他身子颤抖着,眼中满是惊异之色,周重生一把拉起易华卿,拔出他口中塞着的泥草,问道:“怎么回事?”
易华卿的身子本是被吴非封印住,此时吴非等人已经离去,封印自然消失,他连吐几口,口里的泥沙还是吐不干净。
这时宗玉琦打开院门,有两个讲书在门口向他禀报教务,一个讲书手中拎着一个壶茶,易华卿一见,立刻跑上去抢过茶壶就往嘴里倒,他连漱几口,才把嘴里的泥沙吐干净,气急败坏地道:“吴非,吴非他们闯进来了!”
宗玉琦一怔,道:“哪个吴非?”
易华卿跺着脚道:“就是那个冒充周老夫子弟子的吴非,还有晏畅,还有他上次带的两个女的,还有一个少年!”
周重生神色凝重,问道:“你看清了,真的是吴非?”
“学生怎么可能看错,不是那个冒充鬼还有谁!”
易华卿叫了起来。
周重生道:“他们人呢?”
易华卿道:“他,他们不是人,我看见他们靠在那块石头上,忽然一道白光闪过,然后就不见了!”
周重生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奔到那块巨石旁,他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宗玉琦有些奇怪,这位老友今天是怎么了,不但行动诡异,而且说话让人摸不着边际?
周重生站在巨石边上,一手拍着额头,一迭声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忽然转身回到近前,问易华卿道:“你看见我的学生欧阳济泽没有,他是在院中吧?”
易华卿道:“我只听到泽儿少爷叫了一声,一直没有看到他人,如果不在这院中,就一定是被那冒充货带走了!”
周重生眉头紧皱,他哼了一声,迈步朝院外走去,两个年轻的讲书被周重生一撞,不由自主倒退出数步,差点跌倒。
宗玉琦叫道:“补之兄,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周重生回身抱拳道:“山长大人,老夫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必须马上告辞,回头再来打扰,请多见谅!”说完扬长而去,他所过之处,放学的学生纷纷分为两边,跌倒者有之。
等到周重生消失在转角,易华卿狐疑地道:“山长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老夫子怎么不找他的弟子了?”
“我也不知道。”
宗玉琦也是一头雾水。
易华卿愤愤道:“那个冒牌弟子吴非出现在哪里,哪里就遭殃!”
宗玉琦脸上怒容一闪,道:“什么冒牌,那吴非乃是补之兄的入室弟子,上次若没有他,我们麓风书院的名声早就毁了,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这院子也不用看了,直接回乡去吧!”
易华卿满脸委屈,连连鞠躬道:“学生错了,学生错了!”
宗玉琦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向池塘边的那块黑色巨石走去,他对这块巨石一直存疑,因为上面的符文完全看不懂,宗玉琦也曾研究过,可是一无所获,刚才看周重生郑重的神情,一定内有玄机。
易华卿来到宗玉琦身后,见他半天不做声,拍马屁地道:“山长大人,周老夫子刚才说我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字符他懂?”
宗玉琦道:“或许是,周老夫子说回头再来打扰,他的意思是要回来,我们不妨等他回来再讨教。”他并不知道,过了今夜,这块巨石就会被人搬走。
以铣天门的实力,搬走这块巨石很简单,甚至搬走宗玉琦这位山长的位置,也只需要动一动念。
细雨随风,落叶无声。
三天后的傍晚,在昌沙洲褚王府的霖心亭外,出现了一座新的假山,这假山就是一块突兀的黑色巨石,让人惊异的是,这块巨石被放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中,铁笼外,一排触发的弩箭正对着那块巨石,好像无论谁出现在里面,立刻就会被洞穿。
此刻,霖心亭中一个黑衣老者负手而立,他身后躬身站着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身形瘦弱,满脸倦意,他不是别人,正是此间王府的主人,新任昌沙王朱恺孝。
那老者也不是别人,正是铣天门门主,铣天老祖,前吏部文选司郎中周重生。
吴非与何芗贰做梦也想不到,朱恺孝性情柔弱,让他独当一面,实在是力有不逮,如今,周重生收的第三个入室弟子,正是这位年轻柔弱的王爷。
周重生自语似地道:“回来吧,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不知道,若是像上次那样,吴非在离去的瞬间就能回来,但这次,却已经过了三天。
亭外花园中,一片郁郁葱葱的栀子花含苞待放。
千里之外,京城一个名叫沁园的花苑中,一个曼妙的年轻女子正斜倚在亭子的红色栏杆上,这女子姿容绝世,一身素装,此刻她柳眉紧锁,双目含烟,手中握着一块玉牌,心中想道:“吴公子,说好来京城看我,但你在哪里?”
一声轻呓,被暮色湮没。
去兮,来兮,这一刻莲瓣成佛台,这一刻时光竟悠然。
(第一卷《去来兮》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