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车轮一旦缓缓向前滚动,那便意味着这是对于原有的一切的终结,同样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人类的发展史便是一部战争史,无论是民族的融合还是地域的兼容,文化与经济上的发展,显然都是因为战争而促使着这一切在终结中做着新的开始。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此反反复复之中,在把一个民族推向更为先进的同时,自然是要破旧立新。显然,想要破旧立新、融合兼并所有地域、文化、经济的最佳办法,只有战争。
金遗臣在北地为官,夏百姓在北地充军,这一切在北地收复、夺取了金、夏两国的大部疆域后,如何能够让两者与宋统百姓、军队真正的融为一体,是叶青现在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夏、金虽然已归北地,即便是如今在商贸上已经融为一体,但显然这一切都是具有欺骗性质的表面现象,完全还没有达到所有人对于宋或者是北地身份的高度自我认同感。
终究是依靠战争形式夺来的疆域,自然在两地的百姓之间会存有一些隔阂,而想要消除这些隔阂,让如今被叶青占据的金、夏疆域上的百姓,能够跟宋统百姓彻底的融为一体,产生高度的自我认同感,叶青能够做的,也只有把夏国百姓跟金国遗臣绑定在战车上来一同共患难一次才行。
战争显然就是想要让这些疆域彻底融为一体的润滑剂,只有在同生共死过后,不管是北地还是夏,或者是辽人的兵士,才能够在一致对外中取得彻彻底底的融洽关系,从而形成一个对彼此为同类的认同感。
如同于辽人兵士需要耶律月的首肯一样,在耶律月同意跟随叶青出征后,叶青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把如今的夏军也拉上这趟战车。
人是群居动物,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情感等等显然就是建立在共同性上,对于一个人的了解跟信任,除了要看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外,便是要看此人是否能够与你一同共事。
而只有共事过后,人们才会对彼此产生更多的了解,而后以此来决定,这个人是否值得你自己去交往。
团队的凝聚力同样是如此,一个项目的成功,会让这个团队的所有人在内心深处都对彼此多了几分亲近与信任,会因此而激发出更强大的凝聚力来。
而一旦项目的失败,几乎也就是意味着整个团队的失败,团队为此走向四分五裂,或者是走马换将也就成了必然。
叶青想要通过再次的对金战争,使得被占据的夏、辽与北地,能够因此而在战争中产生同仇敌忾的凝聚力,由此来加速彼此之间的种群融合,从而彻底消除彼此对于原有身份的眷恋,成为一个共通共荣的族群。
李安全终究是当过皇帝的人,虽然如今不知这是被连降了几级后,就成了宋廷的一个侯爷,但不管他的爵位如何更改,这个时候的他在夏境依然还是保持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影响力。
利用李安全的影响力,来让被混编在安西都护府的夏军为北地作战,从而最终通过战争,在三大都护府的各路大军中,彻底消除那地域跟文化上的隔阂,变成一个真正的不分你我的整体。
正所谓:“锐锋产于钝石、明火积于暗木,贵珠出于贱蚌、美玉出于丑璞。”
叶青自然也想要通过战争一步一步的来锤炼三大都护府,从而剔除掉那些各种各样的杂质,从而得到更为精良的、能够真正的跟蒙古人抗衡的大军来。
如今虽还未攻金,但在叶青已经决定了攻金之后,他的目光就已经投向了更远方,那就是一旦如愿夺取燕云十六州后,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可就是来去如风、战力彪悍的蒙古人了。
所以此时的他,也不得不通过战争来锻造大军,为将来跟蒙古人之间的可能冲突,开始做着准备。
耶律楚材对于叶青要伐金的感觉,自从来到陇城兵营后,是一日比一日的强烈,当他的每一封信都到了叶青手里后,耶律楚材的内心深处已经是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这一切显然已经都被叶青推动着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
特别是如今,当叶青跟李安全表明了意思后,连那一直脸上带着谄媚讨好笑容的李安全,都猜到了叶青的用意。
看着目光深邃的叶青,李安全不自觉的攥了攥手心,此时才发现手心已经满是汗水的他,有些结巴道:“下官愿意……下官愿意……愿意跟随大人一同……一同出征,只要大人您一声令下,下官必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倒不必,若是真有那一天的话,我又怎么会让你亲自上战场呢?”叶青端着茶杯随和的笑着,而后想了下后继续道:“既然兴庆侯愿意,那么就不妨跟刘克师、李横商议一下,看看他们愿意从安西抽调哪路大军任你差遣。”
李安全薄薄的嘴唇紧闭着,一双三角眼睛骨碌碌的乱转着,脑海里飞快的思索着叶青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显然,如果叶青要打仗,那么抽调三大都护府的兵力,自然是由他叶青说了算,想要调遣哪支便调遣哪支,哪里还用征求
刘克师跟李横的建议?
这整个北地如今都是他的了,所以叶青问询自己,而后还要让自己跟李横、刘克师商议差遣哪支大军归自己率领,到底是想要……。
李安全的瞳孔突然一阵紧缩,手心里的汗水瞬间变得更多,甚至就连额头上都开始冒出了冷汗:叶青让自己率兵跟随他打仗,还要让自己主动找刘克师跟李横要兵,那么若是李横跟刘克师不给自己兵呢?
“大人……大人您一声令下想必刘都护跟李都护便会调遣大军给下官,但若是下官……下官跟两位都护商议的话……。”李安全神色写满了为难,他感觉叶青好像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而他不知不觉的就还跳进去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耶律楚材,心里连骂了几句叶青卑鄙,因为这个时候,他终于是弄明白,为何刚刚吃饭时,叶青说要看看一会儿见到的人,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少兵力的意思了。
叶青根本就没有打算从安西都护府抽调兵力给李安全,而如今又要李安全率兵跟随自己一同作战,那总不能是把李安全当马前卒一般扔到战场上去送死吧?
所以叶青的意思,显然是在打夏国百姓的主意,或者说是……。
耶律楚材脑海里飞速的思索着,叶青此举到底是想整死李安全,还是说另有其他目的时,不经意间在瞟到李安全那闪躲不安的目光时,心头瞬间一震,他好像有些明白叶青为何要如此了。
轻轻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耶律楚材再一次按耐不住的想要验证自己猜测的冲动,看着李安全缓缓开口道:“兴庆侯,这可是叶大人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不把握的话,恐怕以后就只能……。”
耶律楚材的话语是越说越慢,而李安全那双三角眼,随着他的话语则是变得更加的不安跟惊恐,这更加印证了耶律楚材对于李安全的猜测,当下便继续说道:“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
“叶大人,下官……。”兴庆侯不等耶律楚材说完,立刻求助似的看着依旧随和微笑的叶青,急急道:“下官真的没有别的意思,那些人……那些人是他们自己找上下官的,下官真的没有要跟叶大人做对的意思,真的没有想过要复国,下官只是想要尽好本分……。”
“是吗?”叶青笑的很随和,但此刻在李安全的眼里,却是充满了阴森森的恐怖感。
他跟叶青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在他还没有篡位前,就已经深知叶青的为人了,所以此刻当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时,整个人瞬间都有种被抽空了后的深深恐惧感,深怕叶青一声令下,立刻就会有人冲进这间茶室把自己五花大绑了。
“千真万确,是蒙古人想要蛊惑下官复国,但下官并无此意,可他们……。”李安全惊恐之下,干脆一股脑儿的全部说了出来。
耶律楚材此时心中的震撼是无以复加,他原本只是猜测,这李安全在兴庆府偷偷做了些想要复国的事情而已,完全没有想到在这背后,竟然还有蒙古人在作祟。
当然,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叶青是怎么得知这一切的?而且叶青又是如何做到,在得知这一切后,竟然还能够表现的如此从容不迫来。
“如今有多少人?”叶青淡淡的问道。
李安全面对叶青的问题,有些惊惧的连吞好几口唾沫,一双三角眼忐忑的看着叶青,喃喃道:“不……不到两万人,都在贺兰山谷里。”?“他们会听你的吗?可有蒙古人在其中?”叶青继续问道。
耶律楚材继续在旁默不作声,看着已经完全崩溃、六神无主的李安全,结结巴巴的回答着叶青问题。
辽人在草原上跟蒙古人你追我赶,已经是足够让蒙古人觉得有些难以应付,毕竟都是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同样是飘忽不定、来去如风,所以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如同控制蒙古草原上的各个牧族那般掌控在手,必然是需要蒙古人付出很大的精力来应付。
何况一旁还有兴庆府跟西平府虎视眈眈,蒙古人也不得不防备着,宋人因为辽人残余在草原、戈壁上的纠缠,祭出李安全这个杀手锏来给他们添乱。
而李安全显然也不是一个甘愿做亡国 之 君的主,虽然在兴庆府被刘克师看的很紧,但这两年来,他还是有机会接触到不少外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跟蒙古人一拍即合,想要借着蒙古人给他的承诺来复国,再过一次皇帝瘾。
当初在济南时,叶青便已经从木华黎跟博尔术醉酒后的口中了解到,即便是铁木真已经成为了草原上的霸主,但经过攻辽一战后,在对于掠夺财富的分配上,依然还是引起了其他部族的不满。
而辽、夏那些归顺蒙古人的部族,显然在蒙古国内受到的待遇,还远远不及那些不满铁木真的部族,所以为了平衡、安抚那些不满的部族,以及因为宋占据兴庆府给他们带来压力的缘故,蒙古人也不得不放松了对占据夏国境内的那些部族的管控,甚至是不惜以此来学宋人那般,把金人当成牵制他们的对手,来私下里取得跟李安
全的联系,寄望着因此给宋人在兴庆府制造混乱与冲突,从而使得宋人无法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金国身上,或者是他们蒙古人身上。
总之,在蒙古人看来,跟宋人结盟后的金人就如同是叶青的傀儡一样,所以他们也需要扶持这样一个傀儡,来让叶青不得安宁,不得不防范来自李安全的威胁,从而给他们继续平定辽国的残余叛乱,以及继续东征清除可能来自宋人的隐患。
看着如丧家之犬的李安全仓皇离开茶室,耶律楚材有些担忧的问道:“你就这样放他走了,就不怕他走后不再回来吗?”
“李安全把自己的命看的比复国更重要,孰轻孰重他自己心里可是有一杆秤的,这并不是我担心的地方。如今我唯一担心的是……。”叶青端着茶杯在嘴边若有所思道。
“你是担心因此而让蒙古人产生戒备之心?随着李安全事发,一旦被蒙古人察觉,他们必然会多加警惕来防范你?”耶律楚材问道。
如今的形势在耶律楚材看来,可谓是颇为复杂,蒙古人跟宋人都很强,而他们也在利用着弱者如金,以及残夏来做着更多的谋划,目的都是为了能够给彼此形成一种有效的牵制。
说白了,叶青如今还未攻金,目光在放到蒙古人的身上时,蒙古人同样是在跟耶律留哥、耶律厮布接上头后,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叶青身上。
整个北地、夏、辽、金、蒙古疆域就如同一个棋盘一样,而如今的叶青跟铁木真就如同下棋之人,残金与契丹辽人、甚至是金人就如同是棋子一样,任由二者摆弄。
虽然如今,叶青还不是很清楚金国五京路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但从李安全这里,隐隐也能够窥探出,蒙古人跟契丹辽人在五京路,显然并非是在原地踏步。
“如果耶律留哥跟耶律厮布真的反金,你会怎么样?是不是到了那时候,便会站在我这一边了?”叶青看着耶律楚材问道。
“他们与我何干?”耶律楚材有些不自在的扭动着身子反问道,内心里则是升起一阵阵的不安。
卫绍王完颜永济的两户加一户之策终究还是实施了,虽然不知道如今契丹辽人会因此而作何反应,但耶律楚材从叶青如今所着手的一系列事情上,依稀还是能够判断出,此时的契丹辽人恐怕真如当初叶青跟他推测那般,要开始反金了。
“你难道不是金国的契丹辽人?”叶青微笑着问道。
耶律楚材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下沉,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许多,沉默片刻后平静道:“你是说,一旦耶律留哥跟耶律厮布反了,那么朝廷对于契丹辽人便会……便会一视同仁?”
“会不会一视同仁不清楚,但最起码你若是回到燕京,他们还会不会信任你就难说了。”叶青轻松的说道,随即起身拍了拍耶律楚材的肩膀,道:“别想了,金国如今境况如何,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在朝着你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在发展,一旦耶律留哥兄弟揭竿而起,拉起了反金大旗,你身在燕京的家人必然是会受到牵连的,即便是朝廷不会动他们,但臣子们难道就不会因此攻讦契丹辽人?”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耶律楚材起身,跟在叶青身后向楼下走去。
“完颜皇室会不会在众臣的压力下,采取杀鸡儆猴的方式呢?”叶青扭头看着耶律楚材,进一步解释道:“耶律留哥、耶律厮布一旦造反,那么朝廷会不会为了在第一时间平息叛乱,震慑其他契丹辽人,而杀几个有威望的契丹辽人以儆效尤呢?别忘了,对于完颜璟我比你更为了解,耳根子一直都很软,这一次虽然没有听我们的提醒,但不代表他就有了自己的主见,依我来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更相信他的皇叔完颜永济,而非是我这个名义上的先生。”
“你之所以提醒他,不就是希望他如此吗?不就是为了加剧他决定实施,卫绍王所提的两户加一户之策来制衡契丹辽人吗?”耶律楚材的声音瞬间冰冷了几分。
最初的那时候他还真以为叶青是好心,是因为两国结盟后,他在实实在在的为金国的稳定着想,如今看来,叶青简直是卑鄙无耻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他正是利用了完颜璟想要摆脱受他叶青的影响,才故意把这番提醒说的是那么的情真意切,让完颜璟不由自主的起了逆反心理也好,还是觉得叶青此举是不安好心、另有企图也罢,总之,叶青那骗过他耶律楚材的真切提醒,却是得到了他叶青想要的一切,那就是眼睁睁的看着金国开始渐渐走向内讧之中,从而给他继续攻金提供了难得的机会。
叶青抓住了所有这一切的变化,从而也在按部就班的做着他早就已经想好的每一步,如今显然,战争的车轮在叶青的阴险之下已经缓缓启动,伐金也就成了他接下来的目标。
耶律楚材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一旦耶律留哥跟耶律厮布谋反,那么接下来他该怎么办?燕京的家人又该怎么办?会不会真像叶青所说的那般,成为了耶律留哥谋反下的无辜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