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手微微颤抖,轻轻抚上幼弟稚嫩而懵懂的脸,哄道:“十一不哭,二哥会保护好你的。”
“你们瞧瞧,还是冬福最配做人哥哥,日后这个家都要指着冬福了。”二夫人抬着一双红肿的泪眼,从各个姨娘和各个庶子庶女的脸上扫过,眸光里带着一种笃定,最终焦点落在秦家庶长子秦忠脸上。
秦忠虽是长子却是庶出,他又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在府里根本不受器重,好在,他为人本份,从不肖想其他,二夫人秦贾氏也算容得他。
他的唇微动了动,半晌木讷的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这个家就要指望冬福了。”
“老爷啊!您尸骨未寒,有人就想着要霸占这偌大的家产了,忠儿可是您的长子啊,再怎么说也该为这个家出把子力……”秦忠的亲娘四姨娘哭诉的一下扑到秦老爷的尸体上,也不嫌尸体恐怖。
秦贾氏不想四姨娘敢当着村里人的面公然挑衅他,她被气了个倒仰,狠狠的擤了一下鼻涕,瞪了四姨太一眼。
三姨太尖声尖气的对着四姨太道,“这家产本就是老爷和二少爷挣来的,谈什么霸占,你这会子在这里乱嚼舌根,也不怕老爷恨你丢了我秦家的脸,从阴司里爬出来拔了你的舌头。”
四姨太被三姨太一噎,冷哼道:“哪里来的巴儿狗?”
“啪——”四姨太话刚落音,二夫人愤怒的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喝一声,“你和春妮妹妹都是老爷的姬妾,你骂她就是骂自己,更是骂老爷,我秦家容不下这样没有高低的女人。”
“母亲,姨娘是太悲伤了才会一时口不择言,还请你原谅她的失言。”秦忠赶紧跪到大夫人面前。
“忠儿,不要丢了身份,你永远都是这个家的大少爷。”四姨太梗上脖子沉声一喝。
其他的几个姨娘纷纷停止哭泣,一个个隔岸观火似的盯着二夫人和四姨太的对峙。
若说二夫人是正儿八经的嫡妻也就罢了,偏她不是,秦老爷的嫡妻原是四少爷狗剩的母亲蒋荷叶,而秦贾氏原名叫贾琴,蒋荷叶有一次去县里看到有个女子卖身葬父,蒋荷叶见这个贾琴孤苦无依便收留了她,明面上贾琴是蒋荷叶的丫鬟,实际上蒋荷叶拿贾琴当妹妹待。
后来,贾琴做了蒋荷叶的第六任小妾,蒋荷叶非但没有怪罪贾琴还如从前一样待她,蒋荷叶入门七年未怀一子,便拿贾琴的儿子秦岭当亲儿子看待,后来老天垂怜,蒋荷叶终于怀得一子,只可惜难产而死,秦老爷念及蒋荷叶与贾琴的情谊便把孩子交给贾琴抚养。
秦越因是早产,生下来就先天不足难以养活,贾琴不仅四处求医,还在家里备了一座小佛堂日夜为秦越念经祈福,又有秦越的寄名干娘牛道婆说贱名好养活,方给秦越起了个小名狗剩。
贾琴倒的确是疼秦越,比自个儿子秦岭还疼,秦老爷认为是贾琴的诚心感动了佛祖让秦越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再加上贾琴有管家才干,又会哄秦老爷开心,短短一年间,平步青云,被秦老爷扶正成了二夫人。
贾琴虽成了二夫人,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家中下人也敢不服从她的命令,谁知只经过一二事,府里人方知这个二夫人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讲半分颜面,再没有大夫人的宽厚仁德。
不过府里经贾琴大力整饬一番确实获得良好的效果,连偷奸耍滑,夜间纵赌的人都没有了。不仅下人们开始敬服害怕贾琴,就连秦老爷也赞叹贾琴治家有方。
只是不管贾琴如何治家有方,终摆脱不掉她曾是蒋荷叶丫鬟的事实,秦老爷的妻妾良多,不服者占了绝大多数,秦老爷在时压制着还没几人敢公然挑衅贾琴,秦老爷一死,其她姬妾觉得应该翻身了,特别是四姨娘,她育有秦府长子,本就对贾琴深为不服,这会子更是闹将开来。
她一语刚完,贾琴想着自己威重令行,不能在村里人面前失了身份,又“啪”了一声,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来二去,吵闹不休。
众人纷纷摇头,又是叹息又是嘲笑,这大户人家虽然有钱,却是祸起萧墙,看来老婆太多也不一定就是好,如今瞧瞧,有几个是真为秦老爷死伤心的,秦老爷大老婆小老婆一长条,却连个让秦老爷闭上眼的都没有。
秦十一见家里人越吵越凶,他依偎在秦岭怀里哭的越来越凶,秦岭抬眸望着这乌糟糟的一片,沉默的伸手合上了秦老爷的眼,眼底却有愤怒将欲喷薄而出。
他受够了,这掌家人不当也罢,曾经他也贪恋这份家产,一步步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踏入泥潭,随着泥潭深陷,他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无法面对他心底那个纯净的女子,他想回头,可他却走在无法回头的路上。
盼弟的死,整个东沟村的毁灭,还有多少少女的生命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虽不是主谋者,可他永远也摆脱不了帮凶的身份,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帮凶。
假如当初他不是这样贪恋这份家业,或许他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其实他是羡慕秦越的,虽然秦越名声不好,到处欺男霸女招惹是非,可终究秦越的心还有一方干净之地,秦越还可以回头,而他没有,他早已配不上干净二字。
他本只是想能够掌握金钱和权力,为了这所谓的金钱和权力,他在恶魔的手掌心如履薄冰,最终让自己也成了恶魔。
周围纷扰吵杂不断,他满目的泪和水迷茫的看着家中人一个个为了这份家产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嘴脸,他拳头紧紧握起,只握的咯咯作响,拳头发白,他将秦十一放下,倏地站起,沉声一喝:“住嘴!”
众人只知秦岭是个风度有礼,温暖平和的君子,从来不曾见过他动了如此大的怒,有一刹那的静止,静止到诡异的可怕,唯有风呼啸,雨滴嗒,还有坡上扭曲的死尸召示着白头村出了一桩血案,一桩瘆人的血案。
稍倾,贾琴见自己的儿子只说了两个字便震慑了众人,她得意的看着那一帮小妾和小妾的子女,骄傲道:“从今往后,秦家的一切交由冬福打理。”
秦岭看一眼这个称为作娘的女人,眼底是说不清的恨还是爱,他紧紧的抿住唇,悲怆的看一眼倒地的尸体,仿佛看到的是自己的结局。
再抬眸时,视线的终点有个身影遥遥走来。